看到这面小旗，龙少钦猛地直起身，面带惊异，一边的庞虎已然惊呼：“夜府！三更！”
童虎已๐挑拣好包袱里的东西，那ว是适才他诛尽杀手之后，在死人身上搜来的。这些不知被谁雇来的江湖人，身上总是有能用的事物，比如机关暗器，比如毒药迷烟。他将包袱摆到桌面，等青龙再筛选一次。青龙略翻了翻，收起其中几个瓷瓶和数张非纸非布的事物，挑了些可代箭枝使用的细长兵刃摆在弩弓旁้。略想了想，打开一个小瓶，将一种蓝色的汁液倒在几支箭上，然后双手支桌，闭目等待。
等那雪堂兄不情不愿地在桌旁้坐定，四人寒暄一阵，酒过三巡，右坐着的一个ฐ黄色面皮，略微福的五十多岁男子对着主ว座那ว人沉声问道：“若雨兄，你确定姓樊的是被那人所救？那东西也是被那人拿了？”他年纪看起来比那叫若雨的稍大，却不知为何，仍是用了尊称。
“这段时间长江一带豪雪成灾，国库吃紧ู，他整天钻在钱眼里，恨不得睡在算盘上，哪还顾ุ得了其他？”左ุ一人面皮微紫，留了一部ຖ大胡子，闻言看着那文士微笑，“雪堂兄，你的鞋早就湿了，还以为自己能站在岸上旁观吗？”
“饿。”少年抬头看了林希声一眼，那神色分明是在嘲笑他多此一问。
林希声一挑眉头，温言笑道：“原来你还是有感觉的。”
林希声却不回答，略微皱眉看向那叫峻儿的少年，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等许振卿落座，自罚三杯之后，方才问道：“子鸣，这孩子是谁？”
那峻儿又点了点头，在位子上坐下，只是他坐的方式有些奇怪，两ä脚๐收起踏在凳上，双手抱膝蜷成一团，低眼看着桌面盘子里的熏肉出神，时而伸手出去抓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只是瞧他眼神茫然，显然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在吃什么。
叶信听罢，顿时气呼呼地躺倒：“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叶信仍是惦着那个笑容，记起曾在金刚经上读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放眼无相，心见实相”，一时不能ม明白，直身坐起认真问道：“照儿，你觉得，这位叔叔，是好人吗？”兴许小孩子的眼光准，反而比他们这些经多了世故的大人要强。
烛光摇动中，青龙黑衣黑甲â，背着一个琴盒般大小的棕褐长木匣，静静站在门口，童虎手按刀柄，眼露寒光，立于他身后。
他不由á越想越急，连连跺脚：“六十杖！六十杖！他那副瘦骨头，怎么挨得住？”
第二次见，却是在太和殿外，许多大臣因劝谏惹恼了皇帝，齐齐被罚廷杖，受罚官员共计一百一十三名，青龙亲自监刑。他仍是那样静静站着，双手在身前交叠互握，在如雨棍棒声中ณ，百多号人惨嚎声里，神色淡然，眼底无情。
那日青龙穿着香色飞鱼服，头戴乌纱折角幞头，双手于身前交叠互握，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淡，立在皇帝身后。叶信看到，很是愣了一阵，他原以为这位青龙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却不想只是一个身量普通、面容清俊、颌下微须、沉默冷淡的平常人。在那ว群高大魁梧的大汉将军里，越显得瘦小不起眼，但那些彪形大汉对待他，却是战战兢兢，神色里透着恭敬和畏ั惧。
看青龙斜ฒ靠着闭目养神，脸色虽仍苍白，总算不像前几天那般吓人，童虎不由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温言笑道：“好在我探到的消息已๐经送出去，不然贻误军机，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见青龙皱了皱眉，知他担心自己带来的那ว队缇骑至今联系不上，音信全无，怕会出什么意外。现下必是在盘算如何联络消息，考虑对策，童虎虽然不想青龙太过劳神，但又不敢贸贸然打断ษ他思路。
等了一阵，青龙眉头似乎略微舒展，童虎才低声问道：“大人到常州，是去看老大人和许先生吗？”
青龙眼皮一动，轻轻点了点头：“一年没去，墓碑都有些歪了。”
童虎一阵黯然：“可惜这次在村口就遇上杀手，没来得及去好好瞧瞧。”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点上蜡烛，叶信这间客房的桌上，刚好摆着文房四宝未曾收拾。童虎加点水磨了墨，将他看到的联络接应标记画出递了过去。
青龙睁眼拧眉细看，这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专用的联络记号，写明要童虎独自一人前往常州府武进县许家村接应，不能惊动任何人。看罢慢慢揉团了纸张，青龙想起前些日子递送消息到เ常州府锦衣卫衙门叫人来接应，结果引来大批杀手公然劫杀他和童虎二人，只觉事态远比自己料想的要严重。童虎看他出神，便不开口打搅，重又坐下，等青龙得出结论。
两人一时无语，青龙闭了眼假寐，留神细听外面的动静，那些人仍在客栈外停留，逡巡徘徊不去，拿他人头和那东西领赏的诱惑，居然连大雪寒天都抵挡不住。这一路上青龙诱杀了许多个中好手，依旧6续有人来，是因为那雇主下了大本钱？还是其中ณ有别的蹊跷在？只是那件东西年代久远，即便其中ณ有些什么，也早时过境迁，难道还值这许多价钱？
如果童虎所说是真，那指挥使特有专属的标记是谁泄露出去的？锦衣卫缇骑的联络方แ式从不外泄，旁人为何会知道？那人在锦衣卫司里藏的奸细，难道已能接触到这等机密？还有，那人为什么能断ษ定自己会去常州ะ武进县许家村拜祭，又为何要引童虎前来？是因为半年前刑é部死牢劫囚，被雇主知道童虎也参与其中ณ，所以要杀人灭口，还是另有安排？
前段日子，他只密切注意刑部和兵部ຖ，反而忽略了其他，除了这两个ฐ衙门，还有谁知道樊将军的底细？半年前他做的事，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谛闻司和北镇抚司诏狱之中，是否仍还有内奸隐藏？而前任指挥使袁有道在那盒子里留下的密信，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难道仅仅只是想替朋友报仇，了一个心愿？
青龙正费神推断猜测，忽听耳边童虎轻轻笑了一声，睁眼去看，见他双手手肘支在膝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嘴角上弯，眉梢带笑。
青龙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问：“在想什么？”
童虎微笑回答：“想以前和大人在玄字营时候的事。”
玄字营是锦衣卫缇骑四密营之一，密营为缇骑甄选操练所用，分天、地、玄、黄四营，依级递进，各营所学各异。为避免人情照顾，于训练有碍，进了密营必先隐去自身姓名，以各营编号代替。童虎依然记得，那时在玄字营自己้是玄字七号，青龙是玄字一号，而朱炔则ท是玄字十三号。
青龙一哂：“那许久ื的事，想它做什么เ。”
童虎笑意吟吟：“我记得大人不喜欢斗虫，自然也不喜欢斗鸡、斗犬之类，东明都还记得您第一次教训他的事。”
“倒亏你们还记得。”
童虎笑得有些苦涩：“说起来，当初在缇骑的时候，一心想着早ຉ点出去，现在回想，反而是那个时候最开心些。”
锦衣卫官最早是由á其子侄后代世袭，后来也开始在良民百姓中选拔，司内寻常官职，混顿饱饭吃绰绰有余，运气好路子宽的，捞钱门道更是数不胜数。唯有缇骑，训练选拔辛苦自不用说，侦查缉捕等各种任务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如若事关机密，便是死了也捞不到封赏及身后名。
入锦衣卫莫入缇骑，入缇骑莫入四密营，便成了朝野共知不成文的经验之谈。
“开心？刀口舔血，朝不保夕，那样的日子，你也觉得开心吗？”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เ都不用管，只一味地想做事活命，至少，比现在要开心些。”
青龙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那时节，大人常常教训我，说我急进毛躁。练习技击搏杀之时，最常说的便是那个‘候’字。”童虎笑得悠远，“我可是有好久没听大人对我说这个字了。”
青龙懒懒地笑：“你现在若还要我提醒，那就真是该打了。”
童虎轻轻拍了自己脸一下：“今天居然就要大人提醒，实是该打。”
“罢了，这顿ู打先记下，等回了京城，再慢慢算。”
童虎嘿嘿笑了笑，看青龙又合上眼，忍不住低声问：“大人可曾后悔过？”
青龙随口接道：“后悔什么？”
童虎张了张嘴，只觉自己้问得无稽，叹口气：“也没什么，瞎想而已。”
客房里静了下来，童虎看着桌上跳动的烛光呆，“等回了京城”，他实不知这次是否还能一起平安返京，回想起这短短几日一路上的艰难求生，只觉前路茫茫，看不到เ方向。
童虎久ื久不语，青龙睁眼看他，低声问道：“你不问我那东西是什么？”
童虎微怔，坦然笑道：“大人想说的话，自然会说，若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青龙一笑，心想，这次跟来的若是朱炔，必定会连珠价般问个不停，直到把人吵晕；跟来的若是宣武，只怕要绕着弯儿来试他，费尽心思套话。
“那东西害你险些丢â了性命，你真的没有一点好奇？”
童虎迎上青龙的眼，用手拍了拍脖ๆ子，认真说道：“大人若是见疑，童虎头颅便在这里，大人只管拿去。”
青龙怔了怔，不由微微苦笑起来。
童虎见状忙道：“我绝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
青龙低头默然良久，淡淡说道：“还好你在，不然，我怕没人替我收尸。”
“天无绝人之ใ路！”童虎闻言心头一沉，皱眉跺了跺脚，啐道，“大人怎么能ม说这种丧气话！”
青龙倦然一笑，不愿深究，便转了话题：“你说，东明和惟扬他们两个，现在在京里干些什么？”
惟扬是宣武的小字，他家学渊源，书香门第，取个字号很是平常。不像朱炔是武将世家出身，能有个像样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有次也不知怎地，朱炔忽然气冲冲跑到青龙面前，缠着也要起个ฐ字号，青龙被吵得头痛，心想他既ຂ是大名府开州东明人，便用东明做了朱炔的号。
童虎听罢猛一拍腿，抱头苦恼道：“哎呀不好！我忘了好生提醒他们，文书卷宗看完了要放回原位，这下回去我又要惨了！”
青龙忍俊：“你若肯用拳头去提醒，他们两ä个估计就会记住了。”
童虎呲牙笑道：“大人，我们这么เ念他们，他们两个会不会喷嚏连连，打个不停？”
和童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青龙只觉困意慢慢上来，迷迷糊糊中ณ，似乎有人替自己除去靴子，脱了外衣，扶着躺下，盖好棉被，心知是童虎，只是人累得狠了，不想睁眼不想动，便也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