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略一迟疑,道:“屋里七八个人呢,又是午膳的功夫,各殿都有人去……”
我笑道:“你说怎么办?”
陈午给太后诊治,只用了两剂药,太后便能起来身,三五天就康健如初。
然而吃了闷亏,也只好认栽。
我一直都记得新婚之初ม他的冷淡。他后来对我的每一份体贴和爱护,我都下意识的会想,也许他只是在回报我的毫无保留,就像我的父亲敬重我的母亲。
我说:“红叶。”
我答道:“我记下了。”
太后总算没再背过气去,喉咙里一句话终于挤出来,“你让他们走!哀家病死了岂不更好,省的碍了他们的眼!”
他便松了我,我一时还不能回神。分开了才觉出身上粘腻来,然而又觉得无所谓一般,乖乖๔让他摆弄着。他将我压得荇藻般杂乱ກ的头发理顺了,从肩膀下撩开。
我心中不由发笑,这欺负人的话,太后永远能ม说得冠冕堂皇。
我无意为韶儿支招,想到下午哥哥送了些鲜果过来,便让红叶去取。
我手上就一顿。
我垂了头俯身。
不会有下一回的,我明明这么想。
……这就未免过于要强了些。
何况他起事之初,身边追随的也大都是太后那边的同乡和亲戚,最艰难的时候,都是靠着他们支撑陪伴过来的。譬如萧何、樊哙之于刘邦,这些人对于苏恒,情分也不是一般朝臣可以比拟的。是以河北旧臣免不了“飞鸟尽良弓藏”乃至“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楚平、吴世琛、邓ฑ博他们却能ม越见倚重,位极人臣。
她忙追了我,道:“陛下嘱咐,娘娘不要着急,安心在殿里养着。外面有他在。”
难道他真以为,沈含章秉温良,爱他爱得昏了头,他可以安心的睡在我身边,不必怕我趁他酣梦要了他的命吗?
——看来不止是供词。
红叶早取了苏恒家常燕居时穿的衣服来。
她说:“你在屋里盖了棉被自然觉不出来。外面冷得厉害,披上吧。”
他一抿嘴,眼泪便又豆子似的落下来,却终于不打嗝了。我戳了戳他的腋下,片刻之后,他便咯咯的笑起来,蹭到我怀里,还带着哭后的鼻音,软糯糯道:“娘亲,韶儿想你了。”
苏恒知道,母亲心里对沈含章有诸多厌弃。可是她这个时候的刻๑薄,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我带足了嫁妆,想要好好辅佐我的良人做出一番๘事业。
——我的舅舅死在和匈奴人作战的战场上。他死得虽然壮烈,却冤得很。四千人马对上匈奴三万铁骑,明明是诱敌之ใ计,约好时辰出击的大军却莫名其妙迷了路。在四里地外兜兜转转,直到เ舅舅战死,才终于赴约而来。
我说是,他便又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相当无辜道:“……不好看韶儿也喜欢。”
难道她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连着太后的帐一并算到她身上?
除非苏恒铁了心要越过我去抬举刘ถ碧君。但我猜他暂时还不急着跟我撕破脸,不然今日舆辇上,他也不必特地做什么亲昵姿态了。
若能ม寻个ฐ由头溜掉最好,溜不掉就只能祈祷苏恒孝字当先,好歹来太后这边露个面了。
回话的道:“奴婢记不太清……对了,不知道谁送的东西是残的,皇上说‘缺了西南一角’,似乎很觉着遗憾。但皇上也没处罚谁,还赐了宴。奴婢猜皇上还是高兴的。”
我强打起神,带着三个美人迎上前去。
红叶笑道:“奴婢倒觉得,是娘娘心境朗阔了的缘故。书上不是说嘛ใ,心宽体胖。”
红叶问:“可要打点?”
能活下来,并且至今还有头脸的,都不简单。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些话,里面自然都是能听到的。她故意将我不来探望太后的错处带过,我心领神会,很感激她。
他拽了我的衣领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韶儿睡着了。”
这般小心眼儿,倒让我忍不住笑出来,便也压低声音回道:“至少还让韶儿跟我住不是?”
我想到了刘碧君,便只笑着点点头。心中有情,在他眼里,自然谁都比不过刘ถ碧君。不过要我来说,刘碧君固然纤柔曼妙,却未免小巧了些,少了份亭亭玉立的姿容。
不过苏恒特意将我宣来,周赐又说“新不如故”,我便只当苏恒指的是我。于是笑着垂了头,专心为苏恒布菜。
胡姬仍在飞旋,不去看时,那调子分明是跳脱欢快的。
苏恒又道:“这舞是专为你宣的。”
我心中疑ທ惑便抬头望他,他眉目含笑回望我,道:“朕第一次见人跳,便觉得你会喜欢。一直想让人跳给你看,却次次请你不来。”
我便将酒盏凑到他的唇边,笑道:“我知错了。”
他十指擦过我的手背,接过了酒盏,若无其事饮下去。
席间四人只做没看到,专注的望着舞姬的长袖。
我便岔开话题,道:“这舞看着像是胡舞。”
周赐随口接道:“也不拘,如今长安酒肆里,舞姬们都会跳这么一段,比胡姬又多一份婉约。”
苏恒无奈道:“你倒是熟的很。”
周赐便笑道:“我不过一个酒客,垆主面前,哪里敢自夸熟悉?”
苏恒便有些好奇,楚平笑道:“垆主说的当是沈大人。长安的酒肆,倒有大半都挂在大司农名下。”
哥哥略愣了片刻๑,道:“大农司与大司农,楚相还是该分得清的。限酒令未解,长安酒肆确实官营居多。铁ກ盐酒之事虽是臣在主管,然而小到一个酒肆,臣却力不能及。”
楚平只不甚在意的笑道:“只是听到เ垆主二字,便想到风流才俊、红颜佳话,又想到沈大人也是一样的人物,一时错了嘴,沈大人不要见怪。”
哥哥也客气的笑答道:“臣只懂得理财、锱铢必较。舌灿莲花,锦绣文笔一类,全非所长。楚相谬赞了。”
楚平便笑着举杯:“各有所长,沈大人无需自谦。楚某自罚一杯赔罪。”
哥哥也举杯笑道:“不敢擅专,臣陪一杯。”
哥哥与楚平不睦早ຉ不是什么秘密。然而这种孩童似的,全不顾及身份和场合的互掐,还是令人瞠目结舌。我记得这两人至少还是能维持面上的和睦,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实在不明白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大约楚平与哥哥的话里各有什么前言我不曾听到เ,苏恒、周赐、刘君宇三人显然明白了他们话中意味,各个面色了然。
周赐饮酒,刘君宇看舞,苏恒若有所思。
片刻后,苏恒拾起酒杯来,有意无意道:“今日酒肴略素淡了些,不能ม尽兴。”忽然听见外间鸿雁低鸣,便笑道,“谁去一只大雁来佐酒?”
我便也有些明了了。
已๐临近傍晚时分,外间密云成霞,湛湛烧红了大半天空。暮霭沉沉,楚天高阔。雁字成行,翅翼湮没在霞光中,比往常看着小了一半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