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她话中一片稚气,哪里能懂离乡之苦,便知与她多说无益,便懒懒โ道:“宝玉才得了好东西让我看,你这会子不顽,怕是又要赏了人了。”
这原是大族里得一项接济,但凡有不思进取者,或是成日只花度大手大脚,却无进益者一概皆可来领ๆ。此令一出,荣宁二府登时人满为患,挤得山满水漫,引得许多丫头在二门里叽叽喳喳,又看又笑。也有一头撞上哪个心事的,痴痴的望一眼,又扭着手帕子捂着脸发半晌呆。
那ว贾家高门大户无事还要讲究排场,此时逢节如何能够不办铺张。故而每日早有王熙凤来至贾母处请示,贾母因年岁渐大,神短少,并无心思与她细说,只道:“按往年的旧ງ例也就是了。”
贾宝玉听说将信将疑,只向黛玉道:“当真如此?”
晴雯见她睡了,忙轻声退出。冷不防一出来,乍ๅ见林如海ร立在门外,不由骇了一跳。
晴雯因终日坐船,四肢不畅ม,头上也隐隐作痛,故而推辞不去,只歪在房中闭目养神。
贾宝玉已然哭的力竭,见她出言凉薄越发要哭。
贾母听她说的有理,当即赞道:“好孩子,亏你想得周全,正是呢!”
众人皆道:“没得主子在外头做了祸ຖ,倒把自己丫ฑ头舍出来做赔例的!”
晴雯夜不能寐,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朦胧欲睡,忽听院中寒鸦‘呀呀’叫了几声,一时又惊醒了。她因惦记自己前世被贬之事,一头想贾府不能终老,早晚是要去的;一头又想她原是个与人无害的,只不过嘴角锋利些,何尝果真绊着谁的腿脚了?偏生被小人算计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实在是老天无眼。如此纠缠了半夜,终究挨不住疲乏也慢慢睡了。
那ว女子并不答她,只口中吟吟一阵,而后笑道:“看来你修行未满,这会子上来有什么意思?仍旧回去罢!”
鸳鸯笑道:“你方才说林姑娘心里孤单,顺着这藤,只怕大家都是一样。只是她还小,咱们却大了。”
珍珠想了一回道:“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家虽说比不上你哥哥家里,不过有一个老娘是极好的。哥哥出门贩货又不在,你且去那养养如何?”
鸳鸯虽知她父亲前两年已然去了,哥哥又成日游走在外,家里并无外人,最是融洽不过的。然而终究六亲不靠,怎么敢随便应承,左右推了一回,见珍珠执意,更有她情意绵绵道:“你这样的人到เ了我们家喜欢还不够,再不肯委屈你的。”
珍晴雯因见鸳鸯腮上通红,一双眼睛含波待水,十分动人,不由笑道:“不怕这个,怕只怕花大娘多早ຉ晚看上你,舍不得你上来,许了自芳哥哥给你做东床。那时可怎么是好呢!”说着自己先笑个不住,倒在床上哎呦呦起来。
珍珠原本未及这一层,听说也觉十分有理。想那鸳鸯的身家姿色,若果然得了,只怕合家有利。是以更加定了心,只求她回家去住才好。然而面上却并不肯表露出来,只转身给了晴雯一个拐子嗔道:“你可是疯了,有这会子编排人的,怎么不把你的女婿说出来让我们认认?”说着与鸳鸯使个ฐ眼色。
鸳鸯立即会意,待要说话,先嗽起来,半晌方แ摇摇手道:“我说不过你,只看珍珠罢。”
晴雯见珍珠面上一层浅笑,最是文雅大度的,倒不好说什么เ了。然而一想她那ว话虽无锋利之处,又当真撞在心头,只觉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因而思道:她只问我有人与否,不想通共那么เ一个人也敌不过她的手。
珍珠见晴雯半晌无话,只怕激了她反而不成事,便丢开这一节,向鸳鸯恳切道:“言归正传,你若有更好的地方แ,自然捡最好的去;偏偏没有,这会子待要筹划,又着急,哪里有许多那么合心意的呢?只求不差也就是了。”
鸳鸯仍在犹豫不决,只得转而去问晴雯如何。
晴雯此时业已失了心,只觉得腔里一鼓一鼓,像是被人用利刃凿开了,难忍得很。因此倒无话可说,只默默点点头。
鸳鸯无法,只道:“过了今日再说,我也有许多事要回老太太。”
珍珠见状,只觉她已软了七分,必然能成,便不肯过分苛责,忙道:“说了这半日,你也累了,歇歇气养养罢。”
晴雯见鸳鸯要睡,忙告辞出来,待要回去,因想黛玉那里也闷闷的,二人未必得趣。便自行穿过廊子,寻了一个高处闲看。
只见头里的繁花也有败落的,也有更甚的,而池塘里水浅泥深,竟是一片沼泽一般,不由也伤春悲秋起来。
正在惆怅,只见远远走来一人,面带桃花,姿ู容风流,不是贾琏是谁。
晴雯忙不迭要藏,早听贾琏笑道:“你躲什么,正要找你。”
晴雯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打了礼道:“见过二爷。”
贾琏上下打量她一回,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红袄,腰上一条水嫩的黄绦,越发伶俐俏丽,不由悔恨自己้头里轻易松了她。这时候待要如何又十分不便,只好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就说老爷才定下的,说是要请她堂兄来家里做客。”
晴雯点点头,应承下来,又问什么时候。
贾琏盯着她耳上一双雨花石的坠子,只觉摇曳多姿,更衬得她颈子雪白,只当一才好。如此想着,如何能止。
晴雯冷不防被他一碰,耳上登时火辣辣起来,便也不问,只狠狠跺脚,飞也似的跑了。
徒留贾琏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方捻着指尖上一点余热痴痴笑了。
如今只说晴雯因不齿贾琏所为,一路狂奔而回,待要进屋,早听得宝玉在房中笑道:“这么说来你那堂兄也是个奇人,只恨我未能得见,可叹可叹。”
又听林黛玉道:“我只看你日后怎么样,这会子不积德,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
晴雯在门外怔怔站了片刻,因听房中渐渐寂静下来,便打了帘子进门。
只见林黛玉和贾宝玉正在床上一左一右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音十分轻。
晴雯只得上去回了贾琏之话。
黛玉闻言欢喜一回,又问准确时候。
晴雯推说不知。
贾宝玉一旁早笑道:“好好好!我倒要见一见他。”又向黛玉道:“他若然来了,你打发人来叫我可好。”
林黛玉但笑不语,只拿眼去看晴雯。
宝玉见状忙扑到เ晴雯身上求道:“好姐姐,应了我罢。”
晴雯经历了方才那一场,此时心灰意冷,甩开宝玉强笑道:“不用揉搓我,他一个大男人,纵然是个天仙,又有什么可看的?”
黛玉也道:“宝玉只当天底下的人除了这府里的都是惫懒物,原不配出来做官见人的。”说着向宝玉啐了一口道:“我和他原是一支,自然不配和你家的小姐一样,吃香米,住软榻。既如此,我也别在这里糟蹋东西,打发我回去罢。”说着便要下床。
宝玉见她主仆二人一条心,早软了心智,左右央道:“好妹妹,好姐姐,是我说话不妨头,原本无心的,断断ษ没有轻视的意思。”
黛玉看他做小伏低,心中ณ已然服了,只是方才说道要回去的话,难免又想起林如海纳妾之事,心中恻然。只当如今并无归处,不由又要流泪,又不好动不动就这样,只得伏在枕上佯装乏็了道:“快叉他出去罢,没得在这里闹得我不得安宁。”
宝玉自不肯走,晴雯因看黛玉神态不和,只得百般抚慰他一回,方放走了。
转身去看黛玉时,果然见她又在流泪,待要感叹,又觉徒劳。倒不如索直言一回,给她当头一,乃道:“姑娘也该隐忍些,总因为旁้人一句话就要这样,哪里有那么多眼泪能流。再者,你小小年纪,享乐还来不及,又何尝有这么多伤心事呢!”
林黛玉默默擦了一回眼睛,低头不语。
晴雯又道:“我知道姑娘的心,因是外来的,行事处处都小心非常。恰是这样,恐过于老成了。你冷眼瞧着史大姑娘如何?她家道中落,身世只怕比你还不及,然而却是那ว样的天真烂漫,谁见了不疼惜喜欢呢!姑娘这样心中ณ悲苦,旁人劝不得倒在其次,第一节先伤了自己。第二节老太太也不受用;第三节林姑爷虽看不见,日夜也要悬心。姑娘是至孝之人,那时候又当如何自处呢?”
欲知黛玉如何,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