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长时间的沉默，局长直直地看着刘ถ欣，同时点上支烟，兴奋地示意他说下去。但刘欣的热度下跌了下来，他已经看出了局长热情和兴奋的实质。在他这日日夜夜艰难而枯燥的工作中，他终于找到了个ฐ短暂的放松消遣的机会：个ฐ可笑的傻瓜来免费表演了。刘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开采是通过在地面向煤层的系列钻孔实现的，钻孔用现有的油田钻机就可实现，这些钻孔有以下用途：，向煤层中布放大量的传感器；二，点燃地下煤层；三，向煤层中注水或水蒸气；四，向煤层中通入助燃空气；五，导出气化煤ศ。
“地下煤层被点燃并同水蒸气接触后，将发生以下反应：碳同水生成氧化碳和氢气，碳同水生成二氧化碳和氢气，然后碳同二氧化碳生成氧化碳，氧化碳同水又生成二氧化碳和氢气。最后的结果将产生种类似于水煤气的可燃气体，其中的可燃成分是百分之五十的氢气和百分之ใ三十的氧化碳，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气化煤。
“传感器将煤层中各点的燃烧情况和氧化碳等可燃气体的产生情况通过次声波信号传回地面，这些信号汇总到计算机中，生成个ฐ煤层燃烧场的模型。根据这个模型，我们就可从地面通过钻孔控制燃烧场的范围和深度，并控制其燃烧的程度，具体的方法是通过钻孔注水抑制ๆ燃烧，或注入高压空气或水蒸气加剧燃烧，这切都是在计算机根据燃烧场模型的变化自动进行的，使整个燃烧场处于最佳的水煤混合不完全燃烧状态，保持最高的产气量。您最关心的当然是燃烧范围的控制，我们可以在燃烧蔓延的方แ向上打排钻孔，注入高压水形成地下水墙阻断燃烧；在火势较猛的地方，还可采用大坝施工中的水泥高压灌浆帷幕来阻断燃烧你在听我说吗？”
窗外传来阵喧闹声，吸引了局长的注意力。刘欣知道，他的话在局长脑海中产生的画面肯定和自己梦想中的不样，局长当然清楚点燃地下煤ศ层意味着什么เ，现在，地球上各大洲都有很多燃烧着的煤矿，中ณ国就有几座。去年，刘欣在新疆第次见到了地火。在那里，极目望去，大地和丘陵寸草不生，空气中ณ涌动着充满硫磺味的热浪，这热浪使周围的切像在水中ณ样晃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放在烤架上。入夜，刘欣看到大地上道道幽幽的红光，这红光是从地上无数裂缝中ณ透出的。
刘欣走近道裂缝探身向里看去，立刻倒吸了口冷气，这像是地狱的入口。那红光从很深处透上来，幽暗幽暗的，但能感到它强烈的热力。再抬头看看夜幕下这透出道道红光的大地，刘欣时觉得地球像块被薄薄地层包裹着的火炭！陪他去的是个强壮的叫阿古力的的维族汉子，他是中国惟支专业煤层灭火队的队长，刘ถ欣那次去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招聘到เ自己的实验室中。
“离开这里我还有些舍不得，”阿古力用生硬的汉话说，“我是看着这些地火长大的，它在我眼中成了世界ศ必不可少的部分，像太阳星星样。”
“你是说，从你出生时这火就烧着？”
“不，刘博士，这火从清朝时就烧着！”
当时刘ถ欣呆立着，在黑夜中的滚滚热浪面前，打着寒战。
阿古力接着说：“我答应去帮你，还不如说是去阻止你，听我的话刘博士，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在干魔鬼的事呢！”
这时窗外的喧闹声更大了，局长站起身向外走去，同时对刘ถ欣说：“年轻人，我真希望部里用在投这个项目上的那六千万干些别的，你已看到，需要干的事太多了，回见。”
刘ถ欣跟在局长身后来到办公楼外面，看到静坐的人更多了。位领导在对群众喊话，刘ถ欣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被人群角的情景吸引了。他看到了那里有大片轮椅，这个年代，人们不会在别的地方见到เ这么多的轮椅集中在块儿，后面，轮椅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每个轮椅上都坐着位因工伤截肢的矿工ื
刘欣感到透不过气来，他扯下领带，低着头急步穿过人群，钻进自己的汽车。
他无目标地开车乱转，脑子片空白。不知转了多长时间，他刹住车，发现自己来到座小山顶上，他小时候常到这里来，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ฐ矿山，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都看到些什么เ？”个声音响起，刘欣回头看，李民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那是我们的学校。”刘欣向远方แ指了下。那是所很大的，中学和小学在起的矿山学校，校园内的大操场格外醒目，在那ว儿，他们埋葬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
“你自以为记得过去的每件事。”李民生在旁边的块石头上坐下来，有气无力地说。
“我记得。”
“那个初秋的下午，太阳灰蒙蒙的，我们在操场上踢足球，突然大家都停下来，呆呆地盯着教学楼上的大喇叭记得吗？”
“喇叭里传出哀乐่，过了会儿张建军光着脚跑过来说，去世了”
“我们说你这个小反革命！狠揍了他顿，他哭叫着说那是真的，保证是真的。我们没人相信，扭着他往派出所送”
“但我们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校门外也响着哀乐，仿佛天地间都充满了这种黑色的声音”
“以后这二十多年中ณ，这哀乐่直在我脑แ海里响着。最近，在这哀乐声中，尼采光着脚跑过来说，上帝死了，”李民生惨然笑，“我信了。”
刘欣猛地转身盯着他童年的朋友：“你怎么เ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认识你了！”
李民生猛地站起身，也盯着刘欣，同时用只手指着山下黑灰色的世界：“那矿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认识它吗？”他又颓然坐下，“那个时代，我们的父辈是多么骄傲的群，伟大的煤ศ矿工人是多么骄傲的群！就说我父亲吧，他是八级工，个月能挣百二十元！时代的百二十元啊！”
刘欣沉默了会儿，想转移话题：“家里人都好吗？你爱人，她叫什么珊来着？”
李民生又苦笑了下：“现在连我都几乎ๆ忘记她叫什么了。去年，她对我说她去出差，扔下我和女儿，不见了踪影。两个多月后她来了封信，信是从加拿大寄来的，她说再也不愿和个煤黑子起葬送人生了。”
“有没有搞错，你是高级工程师啊！”
“都样，”李民生对着下面的矿山划ฐ了大圈，“在她们眼里都样，煤黑子。呵，还记得我们是怎样立志当工程师的吗？”
“那年创高产，我们去给父亲送饭，那是我们第次下井。在那ว黑乎乎的地方，我问父亲和叔叔们，你们怎么知道煤层在哪儿？怎么知道巷๕道向哪个方向挖？特别是，你们在深深的地下从两ä个方แ向挖洞，怎么能准准地碰到块儿？”
“你父亲说，孩子，谁都不知道，只有工程师知道。我们上井后，他指着几个把安全帽拿在手中围着图纸看的人说，看，他们就是工ื程师。当时在我们眼中ณ那些人就是不样，至少，他们脖子上的毛巾白了许多”
“现在我们实现了儿时的愿望，当然说不上什么辉煌，总得尽责任做些什么，要不岂不是自己背叛自己？”
“闭嘴吧！”李民生愤怒地站了起来，“我直在尽责任，直在做着什么เ，倒是你，成天就生活在梦中！你真的认为你能让煤矿工人从矿井深处走出来？能ม让这矿山变成气田？就算你的那套理论和试验都成功了，又能怎么样？你计算过那ว玩意儿的成本吗？还有，你用什么来铺设几万公里的输气管道？要知道，我们现在连煤的铁路运费都付不起了！”
“为什么不从长远看？几年，几十年以后”
“见鬼吧！我们现在连几天以后日子都没着落呢！我说过，你是靠做梦过日子的，从小就是！当然，在北京六铺炕那幢安静的旧大楼国家煤炭设计院所在地中你这梦可以随便做。我不行，我在现实中！”
李民生转身要走：“哦，我来是告诉你，局长已๐安排我们处配合你们的试验，工作是工作，我会尽力的。三天后我给你试验煤层的位置和详细资料。”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欣呆呆地看着这度过了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矿山，他看到了竖井高大的井架，井架顶端巨大的卷扬轮正转动着，把看不见的大罐笼送入深深的井下；他看到排排轨道电å车从他父亲工作过的井口出入，他看到选煤楼下，列火车正从长排数不清的煤斗下缓缓开出，他看到เ了电影院和球场，在那里他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光；他看到了矿工澡堂高大的建筑，只有在煤矿才有这样大的澡堂，在那宽大澡池被煤粉染黑的水中ณ，他居然学会了游泳！是的，在这远离大海和大河的地方，他是在那儿学会的游泳！他的目光移向远方，看到了高大的矸石山，那是上百年来从采出的煤中捡出的黑石堆成的山，看上去比周围的山都高大，矸石中的硫磺因雨水而发热，正冒出阵阵青烟这里的切都被岁月罩上层煤粉，整个山呈黑灰色，这也是刘欣童年的颜色，他生命的颜色。他闭上双眼，听着下面矿山发出的声音，时光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啊，父辈们的矿山，我的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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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离矿山不远的个山谷，白天可以看到เ矿山的烟雾和蒸汽从山后升起，夜里可以看到矿山灿烂的灯火在天空中映出的光晕，矿山的汽笛声也清晰可闻。现在，刘欣李民生和阿古力站在山谷的中央，看到这里很荒凉，远处山脚下有个ฐ牧人赶着群瘦山羊慢慢走过。这个山谷下面，就是刘欣要做地下汽化煤开采试验的那片孤立的小煤层，这是李明生和地质处的工程师们花了个月的时间，从地质处资料室那堆积如山的地质资料é中找到的。
“这里离主采区较远，所以地质资料不太详细。”李民生说。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从现有资料上看，实验煤层距大煤层至少有二百米，还是可以的。我们要开始干了！”刘欣兴奋地说。
“你不是搞煤矿地质专业的，对这方面的实际情况了解更少，我劝你还是慎重些。再考虑考虑吧！”
“不是什么เ考虑，现在实验根本不能开始！”阿古力说，“我也看过资料，太粗了！勘探钻孔间距太大，还都是六十年代初搞的。应该重新进行勘探，必须确切证明这片煤层是孤立的，实验才能ม开始。我和李工搞了个勘探方案。”
“按这个方案完成勘探需要多长时间？还要追加多少投资？”
李民生说：“按地质处现有的力量，时间至少个月。投资没细算过，估计
怎么也得二百万左右吧。”
“我们既没时间也没钱干这事儿。”
“那就向部里请示！”阿古力说。
“部里？部里早就有帮人想砍掉这个ฐ项目了！上面急于看到结果，我再回去要求延长时间和追加预算，岂不是自投罗网！直觉告诉我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就算我们冒个小险吧。”
“直觉？冒险？把这两个东西用到这件事上？刘博士，你知道这是在什么上面动火吗？这还是小险？”
“我已๐经决定了！”刘ถ欣断然地把手劈，独自向前走去。
“李工，你怎么不制止这个ฐ疯子？我们可是达成过致看法的！”阿古力对李民生质问道。
“我只做自己该做的。”李民生冷冷地说。
※※※
山谷里有三百多人在工作，他们中ณ除了物理学家化学家地质学家和采矿工程师外，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专业人员：有阿古力率领的支十多人的煤层灭火队，来自仁丘油田à的两个完整的石油钻井班，几名负责建立地下防火帷幕的水工建筑工ื程师和工人。这个工地上，除了几台高大钻机和成堆的钻杆外，还可以看到เ成堆的袋装水泥和搅拌机，高压泥浆泵轰鸣着将水泥浆注入地层中ณ，还有成排的高压水泵和空气泵，以及蛛丝般错综复杂的各色管道
工程已进行了两个月，他们已๐在地下建立了圈总长两千多米的灌浆帷幕，把这片小煤层围了起来。这本是项水电工ื程中的技术，用于大坝基础的防渗，刘欣想到用它建立地下的防火墙，高压注入的水泥浆在地层中凝固，形成道地火难以穿透的严密屏障。在防火帷幕包围的区域中，钻机打出了近百个深孔，每个都直达煤层。每个孔口都连接着根管道，这根管道又分成三根支管，连接到不同的高压泵上，可分别向煤ศ层中注入水水蒸气和压缩空气。
最后的项工作是放“地老鼠”，这是人们对燃烧场传感器的称呼。这种由刘欣设计的神奇玩意儿并不像老鼠，倒很像颗小炮弹。它有二十厘米长，头部有钻头，尾部ຖ有驱动轮，当“地老鼠”被放进钻孔中时，它能凭借钻头和驱动轮在地层中ณ钻进移动上百米，自动移到指定位置；它们都能在高温高压下工作，在煤层被点燃后，它们用可穿透地层的次声波通讯把所在位置的各种参数传给主控计算机。现在，他们已在这片煤层中放入了上千个ฐ“地老鼠”，其中有半放置在防火帷幕之ใ外，以监测可能透过帷幕的地火。
在间宽大的帐篷中，刘欣站在面投影屏幕前，屏幕上显示出防火帷幕圈，计算机根据收到的信号用闪烁光点标出所有“地老鼠”的位置，它们密密地分布着，整个ฐ屏幕看上去像幅天文星图。
切都已就绪，两根粗大的点火电极被从帷幕圈中央的个钻孔中地放下去，电极的电线直接通到刘欣所在的大帐篷中ณ，接到个有红色大按钮的开关上。这时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各就各位，兴奋地等待着。
“你最好再考虑下，刘博士，你干的事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地火的厉害！”
阿古力再次对刘欣说。
“好了阿古力，从你到เ我这儿来的第天，就到处散布恐慌情绪，还告我的状，直告到煤ศ炭部，但公平地说你在这个工程中是做了很大贡献的，没有你这年的工作，我不敢贸然试验。”
“刘博士，别把地下的魔鬼放出来！”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放弃？”刘欣笑着摇摇头，然后转向站在旁้边的李民生。
李民生说：“根据你的吩咐，我们第六遍检查了所有的地质资料é，没有问题。
昨天晚上我们还在某些敏感处又加了层帷幕。”他指了指屏幕上帷幕圈外的几个小线段。
刘欣走到了点火电极的开关前，当把手指放到红色按钮上时，他停了下，闭起了双眼像在祈祷，他嘴动了动，只有离他最近的李民生听清了他说的两个字：
“爸爸”
红色按钮按下了，没有任何声音和闪光，山谷还是原来的山谷，但在地下深处，在上万伏的电压下，点火电å极在煤层中迸发出雪亮的高温电弧。投影屏幕上，放置点火电极的位置出现了个小红点，红点很快扩大，像滴在宣纸上的滴红墨水。
刘欣动了下鼠标，屏幕上换了个画面，显示出计算机根据“地老鼠”发回的信息生成的燃烧场模型，那是个洋葱状的不断扩大的球体，洋葱的每层代表个等温层。高压空气泵在轰鸣，助燃空气从多个钻孔汹涌地注入煤层，燃烧场像个被吹起的气球样扩大着小时后，控制计算机启动了高压水泵，屏幕上的燃烧场像被针刺๐破了的气球样，形状变得扭曲复杂起来，但体积并没有缩小。
刘欣走出了帐篷，外面太阳已落山，各种机器的轰鸣声在黑下来山谷中ณ回荡。
三百多人都聚集在外面，他们围着个直立的喷口，那喷口有个ฐ油桶粗。人们为刘ถ欣让开条路，他走上了喷口下的小平台。平台上已有两个工人，其中ณ个看到刘欣到来，便开始旋动喷口的开关轮，另位用打火机点燃了个火把，把它递给刘ถ欣。随着开关轮的旋动，喷口中响起了阵气流的嘶鸣声，这嘶鸣声急剧增大，像个喉咙嘶哑的巨人在山谷中怒吼。在四周，三百张紧张期待的脸在火把的光亮中时隐时现。刘ถ欣又闭上双眼，再次默念了那两个字：
“爸爸”
然后他把火把伸向喷口，点燃了人类第口燃烧汽化煤ศ井。
轰的声，根巨大的火柱腾空而起，猛窜至十几米高。那火柱紧接喷口的底部呈透明的纯蓝色，向上很快变成刺眼的黄铯，再向上渐渐变红，它在半空中发出低沉强劲的啸声，离得最远的人都能ม感觉到它汹涌的热力，周围的群山被它的光芒照得通亮，远远望去，宛如黄土高原上空盏灿烂的天灯！
人群中走出个头发花白的人，他是局长，他握住刘ถ欣的手说：“接受我这个ฐ思想僵化的落伍者祝贺吧，你搞成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尽快把它灭掉。”
“您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它不能灭掉，我要让它直燃着，让全国和全世界都看看！”
“全国和全世界已经看到了，”局长指了指身后蜂拥而上的电视记者，“但你要知道，试验煤层和周围大煤ศ层的最近距离不到二百米。”
“可在这些危险的位置，我们连打了三道防火帷幕，还有好几台高速钻机随时处于待命状态，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不知道，只是很担心。这是部里的工程，我无权干涉，但任何项新技术，不管看上去多成功，都有潜在的危险，在几十年中各种危险我见过不少，这可能是我思想僵化的原因吧，我真的很担心不过，”局长再次把手伸给了刘欣，“我还是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煤炭工业的希望。”他又凝望了火柱会儿，“你父亲会很高兴的。”
以后的两天，又点燃了两个喷口，使火柱达到了三根。这时，试验煤层的产气量按标准供气压力计算已达每小时五十万立方米，相当于上百台大型煤气发生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