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真闻言并未抬头，咬了咬唇，仍然垂目道：“我现在觉着好多了。”
“我承认我够胆啦，你够胆吗？”他又稍稍斜起嘴角，赖皮的笑道，在她看来隐含挑衅。
幸好靠窗有空位，爱真点了一杯咖啡，另外要了份跟晓茵一样的点心。她用小匙慢慢搅动着滚烫的咖啡，提起奶壶往杯子里注牛奶，晓茵见了笑道：“原来你喜欢加奶。”
江嫂笑答：“是，咱们家的小姐都是这样的胃口，吃不得大油。”
吃完饭便向住处走，刚ธ一进院门，却是江嫂来对慧真说：“四小姐，二姨太发电报问你，她那只黄色的火油钻胸ถ针可是你带走了。”那只胸ถ针是二姨太从法国人手里买来的，用黄钻和祖母绿镶成一只别ี致的蜻蜓，价格很是昂贵。
晚风习习穿堂而过，使身上全副毛孔都松快了，教人在这夏夜觉得惬意。
“死妮子，逮着机会就编排我。”成贤做了个鬼脸。
关二老爷瞪眼，“偏这样胡跑乱窜的，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她还满腹怨言，我这当爹的多冤呐——不是在想方设法为她好么。”
晓茵是关四表姐的名字。
爱真倒趁此问她们要了一只手电å筒。
她丝毫不吝惜赞赏，左手拉住爱真，右手拉住慧真，眼尾浮ด现出了几道明显的笑纹，又问：“如今在念中学了吧，你们都念中几？”
慧真的脸庞略存点圆润的肉，一双带着笑模样的眼，使她身上增添了一种新鲜的娇憨气息，她抚弄着脑后的头发，问爱真：“三姐，你说祖母这次，是真病还是……”后面几字有意说得含糊不清。
项谨殷勤道：“怎么会没胃口，难道太累了吗？”
佩英嫌他聒噪，本想说见了你就没胃口这种话，但不想两ä人再次发生争吵，便静静道：“也许是罢，你吃就是了，不要管我。”
项谨只好止住话，为ฦ了同佩英待久一些，特意又添了一碗饭，不急不慢吃着。
佩英既然见他未吃完饭，只好仍坐在椅子上，午后零星响起了蝉鸣，墙壁悬着的风扇吹得人遍身清爽，原本这时心里应该很惬意，她却只觉得不耐烦。
终于项谨停箸，却是朝陈妈说：“给我沏杯茶来。”
佩英忍不住微微蹙眉，拿话打发他：“我预备睡个中觉，你回你屋子去。”
项ำ谨笑道：“没关系，你睡你的。虽是夏天，万一着凉也不是玩的，待会你要是踢被子，我还能帮你看着。”
“不劳二老爷你费心。”佩英冷了声：“陈妈，待会把茶端到二老爷屋里。”
项谨见状，软语道：“佩英，你何必对我这样狠。”
他这句话逼得佩英几欲落泪，她说道：“早先你那ว些事瞒的我好苦，这么多年，我倒想问问你，为ฦ何忍心对我这样狠。”
项谨只好转身出了屋子，佩英如同浑身脱力一般，扶着椅背站着，久久没有动弹。
佩英出自西南一户豪富家庭，父兄与项家谈生意时，她正在念女中，假期时一道来到เ淮景。当年项家二少爷面容清俊，佩英一眼就相中，项ำ谨也同她情投意合，因而定下姻缘。
成婚九年无子，她自然万分焦急，夜里不知流过多少回泪，中ณ药西药吃过无数剂๘。还去救济院资助了两个女孩子，认作养女，期望以此能带来子女运。项ำ谨虽也心急，却总是劝佩英，只是缘分未到เ。好容易怀上卓祺，夫妻俩自然待儿子如同眼珠子似的。
这么多年，佩英交出自己的陪嫁地契让他去做生意，甘愿用嫁妆填项ำ谨的亏空。没曾想他竟偷偷养了一个ฐ外室十年，孩子都生了两个ฐ，她却半点不知。
若不是为ฦ了尚还年幼的儿子，她如何能ม甘心。
佩英恐怕她若同项ำ谨离了婚，转眼他就能把家产全给了外头那个ฐ女人。如今只有卓祺是项谨的正牌独子，她想趁着项老太太还在，把卓祺ຘ带上，让老太太认清正牌孙子，趁势定下家产分配。
午后，佩英、项ำ谨去向项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今日精神却是比前日更差，只是听闻次子回来，心里高兴，哆哆嗦嗦摸住了项谨的手，道：“谨哥儿。”又摸住另一只手，“儿媳妇。”
她摸错了。那是徐妈的手。
佩英摁了摁眼角的泪，忙蹲身在床边，应：“母亲。”
老太太说道：“我听人说了，谨哥儿的荒唐事，你不要计较，他是被外头的狐狸精迷了心窍。你是我认准的二儿媳妇，只有六哥儿才是我的孙子。”
项ำ谨垂泪道：“是。”
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谨哥儿，你可记住了？往后你要是不对六哥儿好，我在地底下都不能ม放过你。”
“是，是，我记着呢。”项谨连声说。
老太太又说：“我活到这岁数，已经是侥幸，到了下头，可以同你父亲，同你姆妈作伴了。”
项谨的生母，项家老姨太太前年六十八岁过世，在乡下已经算高寿。
佩英、项ำ谨夫妇都掏出手绢抹泪。
项老太太又指示徐妈从她床下头的一个暗格里取出只一尺长宽的方แ扁匣子，命她交给佩英，说道：“这是给六哥儿玩的。”
佩英忙抱住匣子。
说到此时，项老太太已非常疲倦，二人便忍着悲伤告退了。
出了老太太住的院子，远离了药味与陈腐的气息，佩英深深吸了一口木圃里花卉的香气，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一点。
人总是以这样虚伪的方式活着。原来项ำ谨心中ณ存着自己是妾生子的想法，同项老太太间终归是疏离的。可刚刚ธ见到那ว样一种凄惨情境，使得他一口达成了一个重要的承诺，姑且不论承诺是否奏效，至少佩英抱着这只沉甸è甸的大匣子，心中是稍稍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