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仙上，小仙名唤邝ม露。”
我跪在爹爹的冢前，默默无语，直到日上三竿。
他生硬地给我上好药后，面色益发差ๆ了，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扭头便往外走。
我喜欢他读公文的时候，他与小鱼仙倌不同，不在入夜时读公文，而总在巳时翻文批阅。这个时辰是小鱼仙倌最忙碌之时，我能溜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且，他的书房挨近后园，一整面雕花镂空的轩窗正对着后园中盛开的凤凰花和凤仙花。我身上本有花木气息，隐在这些花花草草中便十分安全，故而我常常悄悄地蹲在凤凰花粗壮的木枝后面，透过那些斑驳的花叶，看魔界彤色的天空穿过轩窗上的木棂倒映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
我镇定后退两ä步，又听扑哧君继续话唠道：“几年不见，美人怎的又苗条了这许多？啧啧，真真是个风中ณ柳弱我见犹怜，尽得花神与水神皮相真传！我决定将那《六界ศ美人赏析宝典》重新编撰，当今世上，觅儿这美相貌决计冠盖六界，独领风骚！”
我心中一怯，嗫嚅道：“没有去哪里，哪里都没有去……就是……就是……”
疑惑问他，狐狸仙却眼睛弯弯一笑道：“老夫觉着夜里比较有灵感。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注定要用它来寻找奸情。”
凤凰挑眉看我，手指一抬，蓦地那ว叠书挣脱束缚，一飞而起便落入他手中，眼见着满桌笔墨纸砚一时因着这桌案的长短腿噼里啪啦便要往下落，幸得我眼疾手快一下伸手托住桌腹方แ才稳住。
我不答话，低头沉吟片刻，实在想不明白这穗禾公主频繁出没魔界幽冥所为ฦ何事，遂作罢。
“只要是属我所有之物，老君尽管开口，为此金丹锦觅愿倾其所有。”
“这魇兽跟了我这许多年，不挑食，你随便塞把草叶或竹子喂它皆可。”离珠还待再说，被我挥挥手封了口，只得嗔视我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身退去。
另一个仙姑显而举止庄重稳妥许多，只是瞠目看着我犹带一丝颤音回道：“水神睡了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忧心。”
小鱼仙倌淡淡看了看天帝，道：“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人对其忠义แ仁孝？天帝当年为登天位，戮其兄，弃花神，娶ດ恶妇，辱我母，抛亲子，若非为了当年与魔族一战，又岂会将我召回？前有强行拆散花神与水神，指婚风神以致花神神伤灵减为天后毒计所毁之ใ过；后有强夺我母毁其与东海鱼王之子姻ี缘后又将其抛弃，任由天后杀戮之ใ恶。天理昭彰，终有轮回罢了。”
他含笑看着我，庄重执起我的手，一路穿过前来观礼的六界诸仙向殿首行去。许久不见的梅花魇兽脖颈上亦系了团红色的花球跟在我身旁，时不时低下头用头颈่贴着云砖地面偷偷地从喜帕底怯怯向上看我，见我瞪它方才蹦蹦跳跳继续跟着走。
花界精灵仙子闲磕牙时都喜欢拿夜神作话柄子，自然免不了顺带将其和他的兄弟火神拿来比较一番，比方我现下正绕着陵墓散步，便听见一只蚱蜢和一朵茉莉花精在嚼舌根。
小鱼仙倌摩挲着我开散披于后背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我舒服地趴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全然跌入黑甜。
握了握手心的柳叶冰刃，寒气入骨，满庭满院的麻黄素白撞满眼帘，皆是前来奔丧的仙家，我怔忡失神，启口喃喃：“如果爹爹未将毕生半数灵力炼入冰刃予我护体，是不是就不会不敌毒手体力不济以致撑不住元灵魂飞魄散？早ຉ知……早知……”
“谁说觅儿死了？”水神爹爹沉着脸从内厅步出，看着扑哧君，眉头紧皱似乎十分头疼。
眼见着我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渐渐恢复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梦魇却一日未断，那看不清的影子但凡我一沾枕便盘桓入梦，不知是何缘由。
周遭不复炙烤难当，倒有些许凉风过，不晓得是不是火熄了，身上平息下来，我的神智也慢慢寻回了一丝清明，这才幡然顿ู悟适才击中天后后背的正是凤凰的一支凤翎，如此说来凤凰倒是救了我，且不惜为ฦ此伤了天后……我一时又不免有些想不明白……
观音娘娘，佛祖爷爷！这天后果然毒辣，我本盼着我不犯人、人便不犯我，岂料é，有些人天性便是歹毒。真真人之初性本恶。莫说我是片水作的霜花，便是我是颗货真价实的葡萄也禁不住她这前任火神用业火烤我，这哪里是试探我真身，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坚定执着地斩草除根。
我一惊，蓦地记起他两ä次欲取我性命。
“怎会无人赏呢？我已๐将它赠给了小鱼仙倌，小鱼仙倌便是它名正言顺的主ว，昨夜花开，小鱼仙倌既ຂ在它也不算白白开放了。”饭食毕，我执了杯清茶放在鼻翼下细细品闻。岂料é，一股外力袭来，我身形一跌，坠入了一方怀抱。抬头触目所及却是小鱼仙倌清雅致远的面庞，双臂将我抱拢于胸ถ前。
他反擒住我的双手，俯首一根一根手指细细地吮吻过去，我不能抑制ๆ地轻轻一颤，十指连心，顿ู时，心中淋漓一片。
“启禀父帝，旭凤已将西北作乱之共工一族拿下，特来复命！”凤凰持剑，双拳一抱，一滴鲜ຒ红的液体顺ิ着剑刃滴落云白光洁的地面，我骇了骇，方แ才看清这寒寒剑身竟尚带鲜血。
不过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时，却见润玉仙倌抚着我的脸，双目深深将我凝视，好似饮了十来坛子桂花酿一般有些醉神。过去从来不见小鱼仙倌这般瞧过我，倒是凤凰有时会这样瞧我，不知小鱼仙倌现下这是中ณ了什么เ魔怔。
“不知锦觅仙子有何良方？”莫看那扈章天将浓眉方脸一副憨实的样子，居然还疑心我唬他不成？
扑哧君无甚所谓扇了扇衣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况，彦佑此刻所立之ใ处虽近天界ศ，实非天界，北天门外，隔了道门，算不得闯天庭。”
他亦扭扭捏捏回了我个ฐ笑，眨巴眨巴๒眼，小鹿一样怯怯望着我，“你便是那个ฐ锦觅仙子吗？”
我正凝重地思考着，忽地面前落下团东西，直愣愣插入我和爹爹之ใ间，还抖了三抖，我脚๐步一错险些绊倒，幸亏镇定地借力扶稳了眼前那团物什。
“不是芳主ว说的，是老胡说的。”我纠正他，但是，我隐约觉得二十四位芳主也是晓得什么的，却始终没与我说过，想来和老胡说的立了什么誓有关。
小鱼仙倌既问了，我不免认真掂量了一番，听闻但凡女子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嫁人的，既是这般，嫁谁不是嫁，不若嫁给小鱼仙倌倒还熟门熟路，况，夜神灵力高强，往后一起双修定能长进不少，身外之物怎比灵力重要，遂回道：“不嫌弃。”
真真叫人沮丧至极，霜花夜降朝逝，来去匆匆无踪迹，轻飘飘一片一看便十分命薄，还不如做颗圆溜溜的葡萄来得实在、富态。
水神爹爹嘴角一沉，“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你说什么？丁香，你说什么？”水神面色煞白，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梓芬究竟为何而去？四千年了，你们究竟想要瞒我到何时？”
“锦觅体内火阳之气过旺，不知何人渡了她这许多阳气，冲撞了她阴寒本性，若非今日恰巧逢我在此，恐性命堪虞。”说话人言语间夹了丝颤音，似有无限后怕。
我才不要与条菜虫绿的蛇亲上加亲。
如此转念一想，我便释然了，笃笃定泰然自若。面上却摆了副懵懂无知状，眨巴眨巴眼睛，细声细气道：“天帝若是喜欢看花，锦觅自当尽力多栽种些，便是天帝ຓ让我去天界作个ฐ小花匠亦可。只是……只是……
我一时兴起，预备看这小天兵如何大战冷火神，却有人不疾不徐道：“既是我帐下，不知可能ม听我一句否？”
一旁凤凰兀自负手，冷眼看着我捧着手心又吹又甩，眸色中有刹那柔软波光泛过，指尖一动却又强硬收了回去。
扑哧君扇了扇衣襟，“唉，许久不使这御雾瞬移大法，今日一用，不想竟又精进不少，这叫天兵天将们往后还怎么活法！”继而痛心疾首道：“唉，我如今快得这般登峰造极可真真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境界，凄凉得紧啊！”
我身旁的狐狸仙欢欢喜喜抢答道：“觅儿据说是旭凤拾回来的。”
的一番高论，却见凤凰面色哐啷啷飞落三千尺，一双利眼之ใ中刀光剑影腾腾而起。
“一对怨偶啊怨偶！”扑哧君在我耳旁神神叨叨。
“意外得紧，现如今土地都不钻土了吗？”我整整袖子，低头瞧见缎靴面上不知何时被溅了一摊水渍。
可是，你不仅是个布棋圣手，更是一个赌徒，不是吗？
大婚上，一场豪赌。不赌别的，就赌旭凤会闯婚殿，就赌我会为父报仇！殿外的十万大军根本就是幌子，你的注其实仅仅压在了一个人身上，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而我，就是那颗筹码。
一着定输赢。这次，你彻底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呢？我找老君求丹药，老君答应我考虑一夜，你第二日便佯装ณ替我游说老君，实则ท阻挠我取丹，你明知我过去最珍视的便是灵力，将灵力看得比我的性命重要，是以，你便对老君支招可让我以六成灵力换金丹，你以为我定会不舍，而老君也保住了丹药，最后，我会感激你的游说之情，而老君亦会感激你的建议。岂料，我却毫不犹豫地献出灵力换来了金丹ล。
可是，你又如何会漏算一步？你事先便防万一，在老君的丹药中动了手脚，届时，若是万一我肯献出灵力，换得的也不过是一颗有残缺的丹药。
你怎么可以这么เ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เ？
你怎么可以如此步步为ฦ营，算计精准得分毫不差？
你怎么可以让所有人皆沦为你的棋子，被你利用，却还将你当做这世上最干净清澈最良善贴心的人呢？
如今，你已经坐稳了天帝之位，整个天界除了月下仙人无一人会与你叫板，而月下仙人根本威胁不到你高高在上的帝位。
你的夙愿已达成，为ฦ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真相曝露在烈日
下，明晃晃赤条条地叫人无处可遁。
他低垂着眼，对我所言不置一词，煞ย白着脸无可辩驳。
“你至今唯一漏了的一点，怕就是你从未料到那金丹虽缺一味药，却仍旧奏效，你未曾料到旭ຓ凤这么快便复生了，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统领了魔界与你分庭抗礼。”一股冰意从头顶ะ心淋到脚底，我抖得牙关发颤，“你莫不是……莫不是还想用我去对付他？”
我慌乱之ใ间生出一股蛮力狠狠推开了他，跌倒在地上，“没用的，他已经对我没有丁点情意了！他恨我入骨，恨不能亲手将我碎尸万段，他爱上了别ี人，爱上了我的杀父仇人……”我哽咽着后退，泣不成声，“你放开我吧！我再也不会去伤他了！”
“不是的，觅儿，不是的！”他半跪下身将我拢进怀里，任凭我拳打脚踢也不放开，“我错了，过去皆是我错了，可是，如今我是真的爱着你，爱得叫我痛不欲生，不能ม自拔……我看见了你的梦境，看见了梦境中ณ你们的缠绵，你可知彼时我是何心情？我恨不能举剑毁了自己的魂魄，若我从未存在又如何会遇见你，不会遇见你，便没有这样的痛彻心扉……可是，我清楚地知晓，我必须忍，只有忍到成为了真正的强者，强到没有人能对我不低头，才能牢牢地捍卫住我的爱人，让我的爱人心悦诚服地追随着我……”
“你三番两ä次偷偷潜入幽冥看他，我皆当不知，我只当你是中了瘾，就像当年吃糖一般，总要一点一点慢慢戒去，不能一蹴而就。”
“后来，果然你去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再后来，你在天河畔ึ答应与我成婚，你可知晓，我那时有多不可置信？高兴地近乎心都要涨裂了，我那ว时想，只要你能与我顺利完婚，再无节外生枝地与我平淡相随一生，便是要我拱手送出天帝之位，也未有不可……”
我看着他慌乱得逼真的脸，听着他说着天大的笑话，茫茫然只知摇头。
“觅儿，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爱我，可以恨我，但是，你绝不可以离开我！”我顿时荒芜一片，孤立无援，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一行清泪落滑落他苍白的面颊๐，落在我的额头，“觅儿，我错了，但我却不悔！”
错了，我也错了，我错得离谱，错得荒谬……可是，凤凰他又如何听得见呢？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伤，可以噬心蛀骨。
唤作——
忏悔，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