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皮倏然跳，心口骤然凉了下去，皇后是知道欢宜香的药力的啊！我大惊，“那么住了多久？”
我只是缓缓摇头，哪里还有眼泪呢？而眼泪，又能改变些什么。
夏天的葡萄架下，明亮到透白的阳光点点细碎地从叶子间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子，像地未融的雪花。
槿汐笑道：“今儿娘娘的脸色倒看着格外好些。”我笑道：“原是小盛子的功劳，你看着好好打赏吧。”槿汐应了。
我看看玄凌骤然大变的神色，心头跳。隐隐感到风起云涌，定是又有场风波了。
玄凌见我怔怔地出神，笑道：“朕朕的两个小宝贝儿，嬛嬛梳妆打扮怕是少说也得个把时辰。”我嫣然笑起身进寝殿去了。
等了片刻，好不容易看到伺候擦洗更衣的宫女退了出来，玄凌忙进殿去了。眉庄赶上几步撩起层层帷幔在金钩上挂了，方才跟了进去。
说着温实初开了方子告退去了，我沉吟片刻，命小连子差人去请哥哥入宫。
我见玄凌便袍下摆竟沾了水渍，笑道：“皇上这是打哪来？怎地坐轿辇还湿了袍子？”玄凌低头看看，道：“下了朝去看了容儿便过来了，这会子雨太急，方才又没留神踩在了水坑里。”我忙亲自取了玄凌的便鞋来服侍他换了。玄凌道：“棠梨宫的院子竟能存得住水，内务府也不知整日忙些什么。这赵安当管的不操心，不当管的倒跑得快。既ຂ然三天两头病歪歪的时常告假，不如索性撵回家去养病吧。”我不便说什么，便笑道：“倒是听说赵总管染了顽疾呢，如此也是皇上的恩典了。”玄凌叹道：“宫里这几年频生事端，也是皇后太无能了。”我怔了怔，便岔过话头，笑道：“容儿今天怎样？”玄凌蹙眉道：“这几日什么也不肯吃，只是呆呆的躺着，若是哭闹还好些。”我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本身就伤了元气，哪能禁得住这样糟蹋身子。”玄凌叹道：“当年你小产，容儿还来劝你，到她自己竟更不明白了。”我心头冷笑，道：“容儿并没有”说着忙打住了。
正说着小福子引了小允子进来，我便命晶清看茶。晶清去了，小允子请了安，道：“奴才正有事要报知娘娘，娘娘便传奴才了。”我笑道：“那便说来听听。”小允子道：“昨晚上小全子偷偷塞了件东西给云喜，云喜接了东西慌慌张张回房去了。”我微微蹙了眉，道：“是件什么东西？”小允子道：“小路子隔得远也看不真，似乎ๆ是个纸包，那么鬼鬼祟祟想必是件要紧东西。”
我细细看看眉庄，虽然眉目秀丽，妆容精致，却消瘦了些，眼下隐隐有道青痕。我笑道：“姐姐倒是真的清减了好些，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怎么เ这般憔悴了？”眉庄叹道：“这些天我几乎日夜在太后宫里，今天也是得了点空才能过来看你。”我怔，道：“莫非太后不太好？”眉庄轻声道：“只怕就在这几天了。”
只是这份荣宠原不是出身微贱的陵容能够承受的，听着宫中纷纷扬扬或嫉妒或不平的议论，我微微的笑了。
出了昭阳殿，我扶了槿汐，慢慢向凤仪宫外走去。我轻声道：“槿汐，我总觉着不对劲，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些？”槿汐见只有远处站着几个小内监，便道：“娘娘，小心些总无妨，皇后若有歹意，今日却是个ฐ机会。”我点点头道：“今日在飞花阁用膳，的确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平日我宫里戒备森严，想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确是不易。若是我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心中有了主ว意，便道：“待会派人给小林子捎个ฐ口信，让他安排几个人好生盯着。我的菜让小林子亲自去做，给我传菜的人也让他专门安排。若发现不妥，不可声张，只暗暗报你便可。”槿汐道：“奴婢明白。小林子厨艺虽比小盛子略๓逊筹，但素来机敏，在内膳房主事也有几个月了，娘娘放心便是。”我点点头上轿辇去了。
我呷了口茶，笑道：“今日安妹妹来，浣碧还沏了这茶，恐怕安妹妹要怨皇上偏心呢。”玄凌笑笑，道：“满宫里的人都晓得朕偏心嬛嬛，又能怎样？”我笑道：“安妹妹本来就心里难过，这下可就更难过了。皇上点也不怜香惜玉。”玄凌神色不豫，道：“她来这里是不是为了安比槐之事？”我笑道：“皇上既然知道，何不赏她个面子，从轻发落了？安妹妹哭得眼睛肿肿的，又不敢来求皇上，臣妾看着她好可怜呢！”
第二日，早ຉ便起来服侍玄凌上朝去了，自己才坐在窗下梳妆。命浣ã碧随意挽了个髻，也不施脂ฦ粉。浣碧笑道：“娘娘怀孕以来皮肤越发好了，不施脂ฦ粉也光润如玉。”我笑道：“是温大人调理得好，况且咱们平日里用的脂粉好。不似内务府送来的铅粉，用久ื了反伤了皮肤。”浣碧笑道：“皇上对小姐越发上心了，有皇上宠着，小姐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我不觉蹙了眉，沉下脸道：“越是得宠，越是危机四伏。去唤槿汐来。”
许久没有下棋了，玄凌非要下两盘看我长进了没有，虽是没有兴致，却也只好奉陪。
浣碧奉上茶便退了下去。
1้0年了,ไ自20岁那ว年进入太医院我似乎仕途通畅，平步直上。可是这切却是嬛嬛的缘故，嘴角扬起丝苦笑，曾几何時我的平生之志不过是浅酌菊影笑红尘般的自在，却没想念之差ๆ滚进了这风起云涌的名利场。
毒酒在手，不消刻，我就会香消玉殒，端至酒杯，正要入口，却见抹明黄|色身影冲了进来，打落我手中的杯子，将我把抱入怀中。我已心气瘁尽，黑暗将我包围，不由栽倒在他怀里。
令人惊讶地是，皇后告病不久，明瑟居安容华传来染急疾，卧床不起。玄凌焦头烂额，两ä头奔跑，又恐小帝子受传染，遂转托敬妃代为照顾，敬妃求之不得。终于微补了心中不足。
原来如此！
端妃看着胧月和温仪，眼神甚是温柔慈爱：“只是，妹妹现下还是婕妤的身份，后宫中也有子凭母贵之ใ说”她叹息道。
我惊，他竟对我有如此深情和信任，我却扭捏敷衍，不觉暗暗自责。显是被感动，双手不自主ว勾住他的脖子：“皇上错爱嫔妾了，嫔妾资质浅薄，阅历不足恐有负圣望！”
我哑然，只得道：“皇上希望臣妾明白什么เ？”
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我质疑地轻笑，全然不信，道：“是么？”我自语，“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见我的神情骤然浮现在眼前，她何以见我时会惊讶，何以说那样的话。她的入宫最早的妃殡，自然熟悉纯元皇后的容貌。
端妃略略思索道：“那就好。曹琴默心计颇็深，又知道你扳倒慕容世兰的事，若朝反口就不好办了。”
我捻着手上碧玺珠串颗颗拨着，“姐姐得这贵嫔是因为ฦ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后宫中华妃素来与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将其扳倒，皇上和皇后都是这样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时，所以皇上封您为ฦ襄贵嫔，就是这个意思。”我沉沉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了句：“可惜慕容世兰现在还是选侍，皇上碍于情面大概也不能ม太为难了她吧。”
他道：“文景乃治世之ใ典范，源于汉文帝汉景帝宽仁待人，修帝王之德；而秦始皇父子”他轻轻哂：“暴戾之君矣，国乱由此起，后世君主当慎之戒之。”
我见他单手支颐斜卧在竹簟上，月色下神姿出众，不由红了脸，低声耳语道：“因为臣妾做不了贤妃，臣妾想多和皇上在起。”
陵容看着我，静静道：“是啊。什么都是皇上的，心也是。那我就留แ出点心，让我偶尔想想值得我想的人，想的事吧。”
片刻，里头有人站起桌椅响动之声，我不愿当着眉庄的面与温实初碰面，更怕温实初看我的那种目光，忙悄声避到了堂外片花木葱笼之后。只见眉庄亲自送了温实初ม出来，采月也跟在身后，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只是强打着精神。
心底黯然叹息了声，我沉静闭上双眼。
我什么也不做，亦不多言，只是袖手旁้观。玄凌要除去汝南王玄济已是志在必得之心，早已发芽生长的种子，我又何必再去多费力拔苗助长，恰当的时候记得浇浇水施施肥就可以了。
他道：“不拘什么颜色都可以，你的心意才是最可贵的。”
我轻声道：“姐姐怎么会来冷宫发现丽贵嫔和芳嫔。”
我摇头：“其实也不尽然。容貌在外，心性在内，自然是比心性更显而易见。没有容貌，恐怕甚少能有男子愿意了解你的心性。但是若没有心性如何能长久与人相处愉悦。天下的确有许多男子爱恋美色。可是诸葛孔明与丑妻黄氏举ะ案齐眉，可见世间也有脱俗的男ç子。”
这样情意深重的话，玄凌听了也是动容。我心头亦是感触，我竟从未发觉，皇后对玄凌竟有如斯深情，这深情之ใ下竟能将他人拱手奉于玄凌怀中，只求他能欢悦便可。爱人之心，难道能宽容大度至此么？
身体很酸很酸，有抽搐样的疼痛如蛇样开始蔓延，像有什么เ东西点点在体内流失。日头那么大，我为ฦ什么เ觉得冷，那白色的明亮的光，竟像是雪光般寒冷彻骨。
敬妃深以为然，“何况她这次能晋封为嫔，听陆昭仪说是恬嫔自己向皇上求来的，说的是怀着男ç胎所以胎动才如此厉害。”
我几乎是呆了，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涩难言。叫我怎么เ能够相信，下午还欢蹦乱跳的淳儿已๐经成为溺毙在太液池中的具冰凉的没有生命的尸体，淳儿，她才十五岁！叫我怎能ม够相信？怎能够接受？！
我对镜相照，果然颜色鲜ຒ美，绰约多姿ู，胜于花钿的生硬，反而添柔美妩媚的姿ู态，遂笑道：“好是好，只是梨花色白，以胭å脂勾勒，却像是不真了。”
槿汐微微诧异，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眉庄道：“虽说时疫已经不那么เ要紧，可风寒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以歌喉得幸，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注释：
我时不解，道：“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
浣ã碧叹口气，无奈道：“小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开看，不由倒抽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我惊，脑แ中轰地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浣碧绞着衣带，咬着唇看我。槿汐神色复杂，站在我身侧轻轻道：“片冰心在玉壶。温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应呢？”
我胸口热，口气几乎涌ไ到喉头，“啪”地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旧，纵然我力气不大，也被震得“扑”地跳。
浣碧吓了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小姐仔细手疼。”
槿汐望望我，温言向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
槿汐这才捧了盏茶水上来，温和道：“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实实是不愿意的。温大人来这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难怪小姐生气，小姐在修行，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而且这些年来，小姐对他怎样，他从来都应该明白。”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回神道：“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白，这样不合时宜。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宫前就已回绝了，从前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我不过视他为兄长故友，他怎么เ总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发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宫里的胧月帝姬ภ和沈婕妤，都离不开他的照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还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其实是很多的。”
我只是侧首，淡淡道：“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然而，我是真不喜欢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这样的男ç子也的确是少见。”
我不想槿汐会这样说，不由回头看她眼。浣碧也是微微发怔。
三人都只是不说话，各怀心思。
浣碧走到เ我身边，依在床边靠着我，神色伤感而温柔，轻声细语道：“其实再想想，温大人与小姐自幼相识，与小姐的情分自然不样。当日小姐入宫选秀前，温大人亲自来与小姐表白多年情意，愿娶小姐。小姐心气颇高，眼光自然不会在温大人身上多停留แ。可是如今世事易转，小姐经历过宫中多年风波，皇上的情爱已๐经明白是不可靠的，那么如今有个ฐ愿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识了解，小姐何不做另种打算。即便多想几年也是无妨的，不必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绝他啊。”她见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语，放缓了声音劝道：“温大人虽然心急又不会挑时候，可是对小姐的心却是多年如。而且他颇懂医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帮小姐些，或是要帮小姐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เ十分为难的事。”
她的劝导，我未必不会听入耳。而这里的生活，的确是辛苦而难为的。
我只问：“他来时，还说了什么？”
槿汐的话清冷而明白：“温大人说三日后再来探访。”
远远的凄凄芳草，遥遥隐山，淡淡红霞，风轻柔若无，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这天下的烦恼，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重叠重地黑了下来。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想。”
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般，只字不提玉壶之事。
玉壶被我小心放在枕边柜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遍。浣碧见我这个样子，总是与槿汐夹夹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笑。
三日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发了浣碧出去。
温实初依言而来，室内早已๐打扫得窗明几净，束新า开的梨花雪白开在瓶中，如雪玉堆树，清爽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
我早已๐让槿汐泡好了茶，只坐着静静等他来。
温实初ม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嬛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或许是我的好气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ใ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坐下与我同吃着茶慢慢说话。聊过些家常闲话，我把玉壶小心取了出来，放在我与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