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卧在竹簟上，犹觉得热意萌发，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晶清和佩儿边个为我打扇，浣碧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句没句陪我说着话。
我震惊之下唯余了感动，不觉湿了眼眶；“你疯了——那不过是温太医句玩笑话罢了，怎么可以当真呢。况且我并不是什么大病，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更何况，彼此年少的好时光，我空负美貌。而他，可算是我的有情郎么？
我的话，让我想起我失子那日皇后和他的言语，内心的惊恸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如此番口舌劳作，贺妃终于应允去劝说汝南王，也应允女儿入宫。
我迟迟不肯搬回莹心殿居住，只在狭小的饮绿轩招待玄凌片刻。而玄凌夜夜不在我处留宿，却在众人的议论和好奇中，对我的宠爱日复日的浓厚起来了。
她的笑极其快活，笑手中的木炭便落在了我脚๐边。她发现丢了自己的爱物，回身来寻，骤然见了我，时呆在那里。她脸上的面粉扑得极厚，雪白似鬼魅，我看不出她脸上究竟是何神情。她的眼中却是交杂着恐惧震惊和混乱。忙不迭地起身，伏到เ我脚边语无伦次哭喊道：“婉仪小主，当日是本宫不是我糊涂不不我其实知道的不多，全是华妃她主使的呀！”她极力哀求道：“婉仪为我向皇上求情吧，我情愿做奴婢做牛马伏侍小主，再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
我心境苍凉。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是没了，在对过往的事诸多纠缠又有何益呢？他的父皇，亦早已๐忘了他了罢。
玄凌远远观望早就痴了，口中讷讷难言，转眸瞬不瞬盯住皇后。皇后柔和注目玄凌，极轻声道：“歌喉虽然还有所不及，但也可比六七分像了。”
不知过了多久，腿已经麻木了，只觉得刺刺的汗水涔涔地从脸庞流下，腻住了鬓发。背心和袖口的衣裳湿了又干，有白花花的印子出来。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恬嫔也自昏迷中醒来。然而她醒来后直哭闹不休，说是自己的孩儿是被人陷害才没了的。直闹得她宫里沸反盈天，鸡犬不宁。
我恍若无意般道：“是啊。只要不再遇上弄错了木薯粉之ใ类的事，帝姬千金之体必然无恙。
我心中顿起顽皮之意，笑说：“嬛嬛有妹妹名叫玉娆ๆ，堪称国色，绝不在臣妾之ใ下。”
端妃似笑非笑道：“不错，人人都忙着看顾ุ杜良媛与你，这东西便被本宫拾了来。”她轻抿口茶水，徐徐道：“华妃真是百密疏了。”
温实初温言道：“药本是伤胃的东西，但是胃口不好，这药吃下去效力也不大。”他想想道：“微臣给小主拟几个药膳吧。”说着看着我道：“婕妤小主的精神也不大好，不如拿参须滚了乌鸡吃，最滋阴养颜的，又补血气。”
出了殿，清冷的阳光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投射在地面的残雪之上，却没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结了层水晶。骤然从温暖的殿阁中ณ出来，冷风迎面扑，竟像是被刀子生冷的刮，穿着的袄子领上镶有圈软软的风毛，风吹，那ว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到脸颊上，平日觉得温软，今朝却只觉得刺痒难耐。
卷正文第四十六章巴上夜雨时
银色流苏，玳瑁料珠，显见是男子所佩的物事，应该是眼前那个人的。本当立即还给他，不知怎的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见他重取了船桨划行并不注意，便悄悄打开看。
我自顾自扣着衣襟上的纽子，道：“此刻不是正在准备么？浣碧你是我的家生丫鬟，宫里见过你的人不是很多，印象自然不深刻，我便自称是你由槿汐带着去存菊堂送吃食。那边我已๐经打点好，只等入夜看守的侍卫交班时蒙混进去。自然是万无失的。”
自宴散后返回莹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玄凌皱眉道：“木薯粉，那是什么东西？”
华妃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皇上下朝了么？累不累？”
我与陵容面面相觑，既然连皇后也碰了这么เ个ฐ不软不硬的钉子回来。这求情的话是更难向玄凌开口了。
章太医慌忙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说着举袖去拭额上的汗，结结巴๒巴道：“臣无能。容华小主ว她，她，她——”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并没有胎像啊！”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向玄清道：“六弟精于诗词，今日观舞可有所佳作？”
眉庄想了想道：“适才臣妾不小心打翻了梅子汤，现在倒有些想着。”
只闻得头顶“唿”声利器刺破长空的锐响，仰头见支长箭直破云霄而上，箭势凌厉异常，迅疾没入棉堆般蓬松的云间。
卷正文第二十五章丽ษ贵嫔
槿汐木着脸问：“那药可是这样传递进来的？也是余更衣教你用盖子放药水里煮这种诈法子？”
畅安宫与棠梨宫并不太远，路与玄凌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整个畅安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般。畅安宫主位冯淑仪早ຉ得了消息，带了宫中妃嫔与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玄凌道声“起来”，方问：“怎么เ样了？”
“哦？”我奇道：“是否你家主ว子有什么事要你交代与我？”
我点头道：“这是其。更重要的是皇帝ຓ的心思。我的病若是好的太快，难免失于急切。你要知道，对于男人，越难到手就是越是珍惜，越是放不下，何况他是帝王，什么女子没有见过，若我和别ี的女子样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太早满足了他对我失去兴趣。若是时间太久ื，是皇上的胃口吊的久了容易反胃；另外后宫争宠，时间最是宝贵。若是被别人在这时间里捷足先登，那ว就悔之晚矣了。”
“这个倒是新鲜雅致，我还从未听过容妹妹唱歌呢。就劳妹妹唱支我们听罢。”
凝神听了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เ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ๆ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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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隐到棵梧桐后。只见陵容痴痴地看着虚朗斋卧房窗前哥哥颀长的身影，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弱质纤纤，身姿楚楚。她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翩然翻起，她仍丝毫不觉风中ณ丝丝寒意。天气已๐是九月中ณ旬，虚朗斋前所植的几株梧桐都开始落叶。夜深人静黄叶落索之ใ中隐隐听见陵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顿时心生萧索之感。纵使陵容对哥哥有情，恐怕今生也已经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夜风袭人，我不知怎的想起了温实初的那句话，“侯门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于陵容而言，此话倒真真是应景。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๐瑟缩成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眉庄笑吟吟地，忽而握了我的手，冷寂了神情道：“当日是我不好，不该疑你的。”
我静静，道：“当日我也有无法言说之ใ由，事关朝政实在是不能说，才叫姐姐误会了。”
眉庄唇角扬起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我也不晓得那日是怎么เ了，对你说那ว样的话。”
我忙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啊，我还不晓得么？”她举ะ眸，眼中ณ尽是清澈的诚恳之ใ色，我与她相对笑，所有不快的记忆，尽数泯去了。
眉庄拉了我进寝殿，又命人暖了炭盆搁置，见无人了方道：“如今华妃已无所依靠，犹如飘萍，听说乔选侍也不敢和她同居住，早早避了嫌疑搬了。”
我晓得眉庄言下所指，轻声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出首的，总要避嫌。且不是她亲近的人，知道的底细毕竟不多。”我抿嘴笑，“该是用人的时候了。”
次日，婕妤曹琴默至凤仪宫向皇后告发华妃慕容世兰曾于太平行宫在温仪帝姬ภ的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帝ຓ姬意图嫁祸莞贵嫔，嫁祸不成后又指使御膳房小唐顶罪。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为何不早说，非要捱到เ此时呢？”
曹婕妤道：“臣妾本不知情，也受了华妃蒙蔽，只心以为ฦ是莞贵嫔所为。直到后来日听见华妃指使小唐顶罪这才知晓。可惜臣妾不小心被华妃娘娘发现，她便要挟臣妾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把帝ຓ姬夺去抚养。”
她的哭诉让闻者泫然欲泣：“可怜温仪帝姬ภ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番๘罪过，差点连性命也没了，臣妾生为人母实在是痛心疾首，更怕不能亲自抚养帝姬。”
当日温仪帝姬中毒之事人人都有疑窦，只奈何玄凌不追查下去。皇后叹道：“若真如此，华妃当真歹毒。她虽不是温仪帝姬的生母，但也是庶母啊，怎能对小小婴孩下此毒手呢？”
敬妃在旁无奈道：“只是小唐已被杖毙，是死无对证了的。”
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泪道：“华妃当日指使两个宫女说曾见莞贵嫔经过所居住的烟爽斋，后经端妃娘娘澄清，已๐知是诬陷。可见华妃司马昭之心。只是可怜温仪在襁褓之ใ中这样遭人利用。”
皇后看向我道：“莞贵嫔，这件事牵涉到เ你，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起身深深行了礼，字字清晰道：“当日之ใ事，臣妾的确是冤枉的。”
皇后点头，道：“你且坐吧，找人去请华妃来。”
我深深看了曹婕妤眼，温仪帝姬的事本已๐了然，虽无确实证据，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再度提起，不过是让后面的事更易让人相信了。
果然我刚坐稳，曹婕妤抬起直低垂的双眸，看着皇后道：“臣妾有罪，有件事直不敢说出来。”
皇后面色沉静，道：“你放心大胆地说。”
曹婕妤迟疑片刻，重重磕了个ฐ头道：“淳嫔之死——”
此言出，在座的几位嫔妃皆是受了惊，欣贵嫔急道：“淳嫔不是淹死的么？”
我坐于欣贵嫔身侧，幽幽道：“据臣妾所知，淳嫔是熟识水性的。”
气氛顿ู时如胶凝住，皇后正声道：“曹婕妤，你说。”
曹婕妤似有惊恐之状，惶惶道：“那日淳嫔去湖边捡风筝，臣妾正好抱了帝姬在假山后头玩。谁知竟见到华妃娘娘命手下的内监周宁海按着淳嫔入水，淳嫔挣扎了没多久就死了，他们便作势把淳嫔抛入水中，做成溺水之像。”曹婕妤说至此，两眼惶恐，死死地咬住手中的绢子不敢再说。
敬妃等人如同眼见，个个吓得面色苍白，我的手指狠狠抠住座椅的扶柄，淳儿死的那样惨!
皇后冷静道：“然后呢？”
“然后”曹婕妤呜咽着哭出来，“臣妾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快点跑开，谁知帝姬正在这时候哭了，惊动了华妃。”曹婕妤絮絮道：“臣妾吓得手脚都软了，华妃说若是臣妾敢说出去，定要杀了臣妾和帝姬。臣妾害怕得不得了，她竟然敢在宫中杀人可是臣妾夜夜难眠，总是梦见淳嫔的死状臣妾受不了了。”
我在袖中笼着小小的平金手炉，那样热，散发出温暖的气息，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个冰冷的微笑。这本不是真相，可从曹琴默口中说出就如同真相般，将自己在华妃所做的恶事中ณ撇得干干净净，顶多是个ฐ受宠妃胁迫的无助的母亲，值得原谅和同情。
华妃本不笨，只是从前被玄凌的宠爱蒙蔽了双眼，磨钝了她的智慧。而曹琴默，才是真正可怕的。没有了曹琴默的华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鹰，莽撞而没有方แ向，味只会用强；而被曹琴默反咬口的华妃呢，她会怎样？我不觉微笑。
皇后极力屏下怒气，道：“那她为何要杀淳嫔？是嫉妒淳嫔得宠么？”
曹婕妤惶然摇头，道：“臣妾后来留心打听，才晓得是淳嫔无意间撞见了华妃与汝南王不，是庶人玄济在宫中安排的小内监说话，知晓华妃私交大臣，才被灭口的。”
众人又惊又怒，敬妃望向皇后，道：“华妃她竟敢”
皇后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正要说话，抬头见华妃站立在殿门外，遂道：“好!你来了。”
我闻声回头，见华妃头上仍包扎着白布，脸色铁青，想必方แ才曹婕妤所说的话尽数落在了她耳中ณ，不由冷笑。
华妃哪里按捺得住性子，甩开宫女的手个箭步冲了进来，对着曹婕妤的脸就是响亮个耳光。皇后怒喝道：“华妃你这是做什么!在本宫面前不得放肆!”
华妃理也不理皇后，揪着曹婕妤还要再打，忙被众宫女内监死命拉开，口中犹自大骂：“好贱货!ำ竟敢出卖本宫血口喷人，枉费本宫多年来厚待于你!”曹婕妤只是躲在敬妃身后，如老鼠避猫般呜呜咽咽不止。
华妃被力气大的内监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双目有血红的凶光，死命盯住曹婕妤大骂：“贱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提携你到เ这个地位，是谁拼了命的讨好本宫？枉费本宫这么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对左右道：“记下，华妃自己说的，与曹婕妤过从亲密。因此曹婕妤所说可信。”皇后微笑：“本来只是曹婕妤面之ใ词本宫未必相信，可华妃你自己说了信任曹婕妤可见关系亲密，那么曹婕妤所说必然是真。”说罢语气肃然：“去回皇上，着慎刑司急审周宁海。”
华妃愣在当地，如泥胎木塑般，她有瞬间的心虚，很快回过神来，目光静静扫过在座嫔妃的面颊，目光之凌厉，让人不觉为之震。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厉声喝道：“是你？还是皇后？还是你们之中ณ的哪个ฐ？指使她这样诬陷本宫!”
我回视她，淡淡道：“没有谁要诬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๐莫为。”
华妃悲愤指着众人道：“你们——个ฐ个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啊!本宫已经失了父兄”
皇后的唇划起道平缓的弧度，打断华妃道：“他们是咎由自取。看你这个ฐ样子本宫也不能问什么เ了。先回宫去吧。”她顿顿ู，又道：“别ี像个市井泼妇似的，怎么说你还是华妃呢。”
皇后的裙ำ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华妃的宫女扶着颓然失色的她上了轿辇。欣贵嫔在我身边不无快意地笑：“受她的气这么多年了，终有这天，当真是痛快!”
终有这天，我的唇角微微牵动。
周宁海曾经是华妃手下最得力的总管内监，昔日是无比风光的。可是落到เ了慎刑司手里，无论什么人都是样的。慎刑司是宫中惩处犯错的宫女内监的地方，亦是刑审之地。当夜取了玄凌“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亲自吩咐，更加着力，不到天亮，周宁海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得到供状的玄凌即刻召开三品以上嫔妃和出首揭发的曹婕妤聚于皇后宫中。供状上的陈述令玄凌勃然大怒，不仅有曹婕妤所诉的木薯粉事件淳嫔之死交结大臣，更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眉庄假孕以及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送供状来的慎刑司总管内监小心翼翼道：“周宁海晕过去了两次，他说他只知道这些，别ี的也不清楚了。”
“别ี的？”玄凌愤然道：“还有别的么？她作的孽还不够？”
皇后取过供状细看，蹙眉道：“当真是磬竹难书。”于是问玄凌：“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华妃？”
我静静看着玄凌，晨光熹微，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在朦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静默良久ื，方แ字字道：“去查!ำ和华妃有来往的内监凡形迹可疑的律杖毙!华妃慕容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废除封号，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
我心中沉，玄凌，他到เ底还是放不下。
皇后已经温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料é想慕容选侍定能悔过自新。臣妾替慕容选侍谢过皇上。”皇后轻声道：“慕容选侍直想面见皇上，大约是想有所申诉，二是求皇上宽恕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