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把椒房殿里香草都锄尽了,见了这些大朵的芍药,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说:“怎么,陛下回来,妹妹不高兴吗?”
我本以为ฦ见到韶儿我会控制不住的哭喊出来,但一时眼睛里竟然干涩得厉害,心中更是半分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她做事是有些狠劲头的,端看她昨日无故让秋娘泼了热茶,都没露出行迹来,就可以想见。
我当年孝敬她,是真的如平阳所说,比亲女儿还要用心的。可是她只认定了刘碧君,我做什么便都讨不了她的好。本以为给刘碧君晋了位,她也能稍稍看我顺ิ眼一分,不再借着韶儿的事拿捏我。
周赐是个能起死回生的。能得他一句真言,我与韶儿的日后便保住了一半。
……被骗第一次,是我遇人不淑。被骗第二次,便是我自寻死路了。
我抬了膝盖踢他的下腹,翻身将他压倒骑了,道:“苏恒,我跟你夫妻多久?你身上哪一道伤,不是我亲手敷药包扎的?!”
韶儿上嘴唇叠了下嘴唇,脸蛋圆鼓鼓、眼睛水漾漾的望我,我都看不出他是在撒娇还是在生气,简直怀疑自己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肯给他吃。他从我怀里一挣,便跳到เ地上去。我慌忙去接他,他落地时只一踉跄,却不管,展开手臂便向苏恒跑过去。
清扬虽在山野间长大,但毕竟是顾长卿的孙女儿,心里自然是有一股子傲气在的。秋娘跟她撒泼、乃至给她下马威,她兴许都能ม一笑了之、不做计较。但这“审问”的气,只怕她是绝对不会乖乖๔领受的。而秋娘摆明了是要降服她,自然她一还嘴,就不妙了。
他哭出来了,便松了我的腿,往我怀里撞。被子暄软,他动作便不是那么顺ิ畅,好不容易爬到我身上了,便大哭着开始诉苦,“韶儿来见娘亲,父皇不让见;韶儿非要见,他非不让见……”
并不只是因为ฦ孩子,还因为,沈含章已经糊涂ิ了一个月。
昏沉中几次恍惚,似乎听到เ些脚步与说话声,却并不很分辨得清是梦是醒。
我说:“她就是个扶不上墙的。”
刚吃完东西便睡容易积食,我推了推他,他赖皮的抓住我的袖子,道:“韶儿睡着了……”
把脉什么的当然是花架子,让我老实歇着才是真。
我又点头,问:“可有说催我去做什么?”
我问:“你叫什么เ名字?”
我心中不由发笑。
长巷两侧人们已按着身份、位阶站好。打眼望去,香鬟翠鬓、环肥燕瘦、争奇斗艳,连没有名分的小女也穿得比平日里鲜艳些。女孩子的娇俏容颜,竟让这冷长巷也明媚耀人起来。
我已洗漱完毕。
我喝着参茶,红叶四下扫了一眼,无意中提起:“今日家里送了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里又不缺这些,少爷也真是,还不如干脆递牌子进来看看。”
我问:“郑妈妈是里人?”
贵人之上,便是皇后。历来皇帝登基,都只封数名贵人,而后从贵人里挑一个做皇后。前朝代代后位、储位之争,都只集中在这几个人之间。
里屋门帘打起个ฐ角儿,平阳探头出来,对韶儿招了招手。韶儿撒腿跳到她怀里去。她抱了韶儿,假装被撞得往后倒,逗得韶儿咯咯笑。这才将门帘打开,走出来迎我。
他瞬也不瞬望着我,片刻后伸出软软的手指来,似乎想戳戳我,却不说。我俯下身。他便用手指碰了碰我的嘴唇。
——韶儿是我与苏恒的第三个ฐ儿子,刚刚ธ过了四岁生日,却已当足了三年太子。太后最疼他,韶儿还不足满月时,便亲自从老家挑了个壮实的娘给他,正是秋娘。
我便剥掉果蒂,在他嘴唇上压了一颗。他先还还没反应过来,晃着小脑袋想要躲开,一会儿明白过来是我了,面容才松懈า下来,张嘴连我的手指一并咬了,眯了眼睛对我笑。
我笑着把他拨回到棋盘上,他落下一子,又仰了头看我,目光漆黑晶亮。我便又往他嘴里填了一颗。
才不过这么เ一会儿,盘面上的局势居然就已๐经清晰起来。
连我也能看得出,韶儿这边已经一塌糊涂。
——不过是跟孩子玩儿罢了,苏恒还真是不客气。
苏恒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手里把着枚白子开始敲桌面,哒,哒,哒。
韶儿忙回神来。
红叶在一旁给我使眼色,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捧了盘子呈上去,道:“皇上也尝尝鲜。”
苏恒不说话,目光瞬也不瞬注视着盘面,啪的落下一子来,淡淡道:“先放着吧。”
我想了想,还是先捻起一颗,也送到เ他的唇边。他目光瞬也不瞬注视着盘面,我反倒不明白,这种盘面有什么好专注的。
他片刻后,才张嘴含了,道:“你跟韶儿说说,他下得怎么เ样?”
韶儿忙又抬头看我,圆嫩的脸蛋又鼓起来,黑眼睛明亮得像宝石。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忍太打击他,只道:“你下得不错,不过暂时还不是你父皇的对手。”韶儿便眨了眨眼睛。
苏恒道:“既然输了,就乖乖回房睡觉去。”
韶儿争辩道:“还没下完。”
苏恒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瞟了他一眼,跟小孩子争论道:“没下完你也输了。”
清扬抱他回房的时候,韶儿满眼睛水汽。
我不由á就有些不忍,回头对苏恒说:“让他再……”
苏恒抬手往我唇里也送了一颗地莓,我对上他的目光,不觉噤声。
身上一轻,便垂了眉,圈住了他的脖子。
第二日照旧ງ是个清朗的暖天。
早朝三日一歇,今天正好赶上。苏恒起床后便不急着走,先去后院里练了一回剑。
红叶给我梳洗好了,瞟见外间枝头雀儿叫,便指给我看,笑道:“可见日子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我身上还乏倦着,便不接她的话。
红叶又道:“后院儿花开的也好,又是清晨,人说芍药清露最是堪怜,娘娘不?”
她是让我去看苏恒练剑的。
不过我早过了看着他便什么เ事都觉得甘甜的年纪了。
便岔开话题道:“邓纯病了,我有心让清扬代我他。向你讨了牌子没?”
红叶道:“讨是讨了——其实她昨日出去了一遭,我琢磨着是在北门被拦下了。回来却什么都没说。”
我笑道:“她不一定要对我说的。”
虽说太后和刘碧君在长信殿里专心礼ึ佛,未央的事必定得换人来处置的。然而直接说“日后归皇后管”,这并不是苏恒的处事。他做事还要更不露痕迹一些。
想来他也没料é到,就算换了清扬,拿着椒房殿的令牌,也是不能和外间通消เ息的。
因此确实是有些恼了,才会跟太后直来直去,不给她面子。
我说:“昨日皇上已๐说了话,如今里的行印已换上了凤玺,估计今日就能出去了。”
想了想又问:“嫂子的病怎么样了?”
红叶面上退了笑,露出些忧虑来,“也没说什么……不过听紫衣的语气,只怕——不很好。”
我心里便有些难受,想了一会儿,却只找不出能帮上忙的地方แ,便道:“就让清扬顺路再去府上那里看看吧。”
才说着,苏恒已๐经进了屋。清晨天还凉,他额上却沁了一层薄汗,因要练剑,便穿了件收袖口的青色布衣,腰身缠得利索ิ,越衬得身形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