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清扬把他放到我床上,他就着往我腿上一趴,把脸埋进被子里就再不肯动。
苏恒应了一声。她却再没了下文。
哥哥已懂人事,斥责我道:“小小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好的。”
我歪在贵妃榻上,红叶上前给我推拿,忽然便“噗”的笑起来。
韶儿大概在苏恒那里闹腾得厉害了,侍女将他抱进来的时候,他正用白胖的小手揉着眼睛打哈欠。
久远得我都要忘记,自己也曾有过闺阁女儿的情态与喜好。
我说:“做了个噩梦。”
午时一过,临湖殿的娥们便再次忙碌起来。中间吴妈妈遣人来回话,说是已命长信殿的膳食房开始准备冷菜和点心。她也没说个缘故,我就问了问来传话的小女。
太后就眯了眼睛笑起来。
我算了算时间,起码还要再等两刻钟,不由懊恼来得太早ຉ。
但我这几天都在太后跟前伺候着,又见了成美人,料é想她们也该得了消息,知道我病好了。因此我今日还是正卯便命人开了正殿门,看她们如何应对。
有些进步——至少说这话儿时,她脸上的冷嘲掩住了。
想了想,还是让把人带到เ后院来。
平阳道:“谁让我糟践得起呢。”
进了殿,早有人通报。
我顺了顺他的背。
然而她到底是能忍的,比我当年还是要强得多。
出了稍间果然便冷起来,路过正堂时,有扇门开着,风侵进来,我不由就一哆嗦。
向外一望,只见一地残花与落叶,天且得沉黑,明明是孟夏时节,竟有些寒秋滋味。
身后红叶道:“今年倒春寒本就比往年厉害,草木萌发得晚。不料入了夏,竟还有一场。”
实在过于久ื远,我自然不记得今年春天什么เ光景。不过想来我身上的病,也是与今春的寒有些关系的。
我说:“正是麦子拔节的时候。北边儿别ี闹霜冻才好。”
红叶笑道:“娘娘就不要心了。如今天下太平,又连着三年大收,就是今年歉一点,也不会有人饿着的。”
我心里想着苏恒惦念的那个“西南一角”,只能说:“但愿吧。”
进了西稍间,碧纱橱外只清扬一个人,想来韶儿又睡了。她见我们进来,忙起身行礼ึ。
我扶她的胳膊,她缩了一下,面色立时就有些变。
我心下了然,拉了她的手,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推,便看到下面红肿一片。
立时便有些恼怒,“秋娘弄的?”
清扬往碧纱橱里看了一眼,道:“不小心打翻了个ฐ茶杯,烫了一下。谢娘娘关心,不碍事的。”
她必然是顾念着韶儿的心情,不肯跟我说实话。
我心里越发愧疚起来。
清扬笑道:“真不碍事。”一面给我倒茶,一面问,“娘娘可是来看小殿下的?殿下在里间睡着呢。”
我直言不讳,“是来看你的。”
红叶也一直关照着韶儿房里,各色常备膏药都是不缺的,很快便翻出了治烫伤的来。
清扬接了,拿在鼻下嗅了嗅,对我笑了笑,道:“冒犯了。”便搅了两搅,一面往手臂上涂,一面低声道:“红叶姐姐和小殿下进去得及时,秋姑姑还没来得及‘招呼’我,茶也不那么烫,用凉水冲冲便好。”
我说:“你怎么เ就一个人去了?”
她只抿了唇笑。我这才注意到,她虽生得不美,却有一双新月般的眼睛,光色盈盈,别有一种聪明过人的韵味。她说:“指使不动别人。”
我说:“春玲儿和入画呢?”
她垂眸笑道:“一早被人差遣开了。”
——秋娘还禁着足。禁着足,竟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真是小瞧了她。
我说:“是我考虑不周。你照料好韶儿便可,器物的事,让红叶来处置就行。”
顾清扬挑了唇角笑着,眉眼间却别有一股子倔强劲头,“娘娘恕罪,虽不是民女自己开的头,但是但凡开了头的事,民女从不假手她人。”
这话大有深意,我心里不由一动,便静静望着她。
她便又说:“蒙娘娘收留,若娘娘给民女第一件差事,民女就办不妥,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待下去。”
她坦言相告,我便也直说:“这便是你多虑了,我还养得起一个ฐ闲人……只怕我连累了你。”
我虽是有意让她知道秋娘,却并没有算计这么深。但若她真的愿意手,我自然求之不得。
她又笑起来,眉眼舒展,“娘娘恕罪——这话是娘娘多虑了。”
我愣了一下,总觉得她的话里别有隐情。
然而想想便也了然。连平阳都觉得苏恒是爱我的,何况是顾清扬呢。别人眼中,我未必是个失宠、失势的皇后。沈家满门富贵,别人也未必看得出内里的冷暖。
甚至前日那场让我痛不欲生的折磨,只怕传扬出去,也是我独承雨露、恩宠不衰。
想到这里,我脑子里略๓有些空,匆匆便带了红叶离开。
唯有这种窘迫,我不想被人窥破。
#
路过正堂,外间仍是风雨不止。天已完全黑下来。椒房殿草木繁盛,每至雨夜,雨声便尤其沉密。
我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风有些凉,我伸手拢着披风口,寒意很快便浸ฤ透了指骨,冷得疼起来。
红叶道:“昨日才发过烧,别ี再吹了风。身体是自己的。”
我回她一个ฐ笑,抬脚回屋。
行至无人处,红叶又低声问:“小姐想让清扬查秋娘的账务?”
我点头。
——我是记得,当时秋娘刚进,不那么懂规矩,爱随手拿起件东西逗弄韶儿。我怕玻璃碎了伤到他,便特地嘱咐人换下来的。韶儿认物,我便让人保留形制,用玉石和玛瑙做出一样的东西来。如今韶儿房里竟还有玻璃的东西——自然是让人以次充好了。
秋娘素来贪婪,这些年经她过手的器物不知凡几,还不知道昧下了多少。贪昧财物也就罢了。欺瞒皇后太子,这可不是小过错。
我说:“毕竟是太后用出来的人,总得给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清扬是苏恒派来的人,她来查秋娘,最好不过。然而我只说让她找替下来的玻璃器,她便能将这一重,连着我是否有意试探她都考虑到。红叶却还要回味这么一阵子才行。可见心思深浅。
今日秋娘一叫清扬便过去,还是红叶去把她救出来。只怕秋娘正不把她放在心上。
这中勾斗最要紧的不是聪明,而是藏拙。清扬轻易便解除了秋娘的戒心。这一跤秋娘跌多重,只看清扬有几分慈悲了。
我是想借这件事,打扫打扫椒房殿的。
然后,只要肯下功夫,日子总会慢慢好过起来。
#
晚饭前,长信殿里来了人。说是太后知道我病了,特地遣人来看我。
外面还落着雨,天已经黑下来,夜凉而路远。太后却能念着我病弱,实在让我感慨万千。
这次我醒着,她这般关怀,我自然不能ม怠慢了,便亲自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