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诧异地打量段岭，点头，段岭又问：“他说我去了哪儿？”
府内下人送来了晚饭，搁在院中廊下，留了张纸条，让他醒后到牧旷达那儿去一趟，武独便坐下吃饭，看也不看郑彦。
武独知道牧旷达一定就在这府里，只因他怕死，不可能自己前往江州，却让昌流君离开自己的身边。
夕阳在绵延的山峦尽头缓慢地沉下去，带着暗红色的光，照ั耀着群山，山与山之间阴影错落交汇，不知从何时开始，武独已渐渐不太喜欢夜晚了。每当黑夜降临ภ之时，总有一天即将结束的苍凉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习惯了在白天里行走，不愿再回到夜里。
所以除非先做好接收兵权的准备，否则ท边令白不能杀，但若不尽快杀掉边令白，他又要造反。段岭写到最后，已经做好了牧旷达撕他奏折的准备了，只想掀桌怒吼，天底下怎么เ会有这种事！要在七天之内接管整个潼关的兵权，如何可能ม？
武独侧过手，覆在段岭脸上，把他直接按得躺回去。
前一个黑衣人却未有离开之意，只是退后半步，再次一剑疾刺而来！竟是要抢段岭！
“起初ม我并不确定。”费宏德的声音有点沙，说，“直到你来杀我，我才肯定了。”
武独犹豫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现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可以，去吧。”
不，他不会杀我
段岭的声音温和沉厚，像克鲁伦河在草原上流淌。
“人如浮萍，飘零天地。”武独说，“师父常说，江湖里彼此照顾ุ，是不需要认识与理由á的。”
“有人”武独马上起身，将段岭拉到身后，亲兵纷纷冲下去，武独生怕中了调虎离山计，守在段岭身边，紧接着远处传来声响，有人隐匿在了树林里。
无论采取什么举动，现在都绝不是最好的时机，两人看着贺兰羯离开，段岭心底不由á得生出一股恶寒。
边令白哈哈大笑，觉得段岭倒直来直去，挺有意思的，解释道：“你叔父当年正想着与姚家联一门亲事，奈何府上孩子们都小，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便问我，将姚筝说给侄儿成不成，想必就是你了，若他还在生，是看不上这姑娘的。”
边令白沉默，段岭则ท始终没有吭声，这也是他与武独在路上商量好的一环。牧旷达要杀边令白，段岭出发前心里还存着侥幸之心，但路上想清楚了以后，觉得根本不会有别的选择，边令白必须ี反。
“不为什么เ。”武独又小声说，“他看谁不顺眼就杀谁。”
武独满脸疑惑，段岭便编了个含糊的谎骗他。
“你怎么成天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武独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段岭听到เ一半却断了，焦急无比，不敢表现得太迫切，过了一会儿，又碰了碰武独，问：“怎么เ不说了？”
段岭打了个呵欠，坐起来，趴到窗前去看。
段岭说：“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潼关外，虽然我觉得找不着了，但……还是想试一试。”
“相爷先前给我的药方上，寒烈相冲，用药怪异。”武独说，“容易被寻常大夫看出毒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某将配药改过三次，七味换了四味，再添两种调理用的药材，制出此药，给它起了个名，唤九魂汤。”
郎俊侠知道他还活着了，但他绝不敢说，否则他与那一手扶起来的假太子都会死得很惨，以大陈律法，至少也是个凌迟。
郎俊侠说：“不是什么人，都想得这般清楚。”
段岭又朝他说：“赏钱不会少，你就当休息。”
回到院中，段岭已困得不行了，朝角落里一躺，便即入睡，武独扔过来一条毯子盖着他，开始读段岭借来的《本草》。
武独下毒是有讲究的，他一不沾下三滥的行当，譬如迷药春药砒霜鹤顶红那些统统不考虑。二不能让人查出来是什么配方，否则不免威名扫地。三不能简单粗暴，把人直接毒死，而是优雅地毒到你死。
段岭：“……”
武独自知不妥，在丞相府内，莫名其妙收留一小厮，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不交代清楚，牧旷达要冲着自己面子，让他留แ下也就罢了，要拉去充军或卖了，武独也毫无办法。
“恰恰好，另一个人说。”武独又悠然道，“这世上有些事，哪怕刀山火海摆在面前，赴汤蹈火，也要去做……”
段岭不敢答话，知道此刻由丫鬟开口说比自己解释，可信度要高一些。丫鬟替他答道：“回禀老爷，这人是武独院里头的小厮，据说过来给少爷送药的。”
武独起身出去，朝那ว少年说：“牧公子。”
“西川十里锦街，碧水如带，玉衡云山雾绕，江州ะ灯红酒绿，彻夜不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傍晚时，段岭已能开口说话，“啊啊”地叫了几声，吃着饭时，武独出来看看，朝他道：“说话。”
“哑巴？”武独又说。
“死了吧。”姚筝说。
队长奇怪地打量段岭，说：“哪儿来的？户籍纸呢？”
好几次他看见南陈的士兵经过，突然就有种冲动，想上前去拦着马，说我是你们的太子，快带我去西川。
榻上还躺着另一具尸体，元军就在那尸体旁脱得全身赤|裸，开始撕段岭的外裤，段岭任凭他行动，直到那士兵口中啧啧作响，不知说着什么เ话时，段岭一手摸上靴内藏着的骨刀。
一伙元军显然等候已๐久，在预ไ备伏击辽军，没想到却等到了逃难的百姓，众人一边挡架一边寻找隐蔽。顷刻间又被射死两个，段岭一边射箭一边掩护众人，寻春一声怒吼，冲上前去，两ä步跃上高处，一剑刺死弓箭手，段岭在下招呼，然而背后又有惊叫，更多的元军冲了进来！
战阵中一片混乱，元人再次合围，已分不出何处是陈军，何处是辽军，何处是元军，所有人手执武器，一通乱ກ砍乱杀，泥水飞溅，李渐鸿拄着剑，踉踉跄跄从泥泞中爬起，将钉在背上的箭矢拔除，转头朝高处看。
寻春小腹被刺穿，渗得袍上全是血，段岭忙将她扶进房内，丁芝从旁赶来，惊叫一声，忙上前检查寻春伤势。
“不走，死！”赫连博朝段岭怒道。
“驾崩了。”寻春说，“王爷临走时吩咐，只要南方大局一定，无论继位者是他还是四王爷，您都是太子殿下，须得以国君之ใ礼待您。”
“是他救了我一命。”段岭出神地说，天空没有灿烂的星河，只有黑压压的乌云，侧头朝赫连博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他就是他，就是武独吧。”
赫连博“嗯”了声，段岭又说：“先前不方便来找你，也是有些事瞒着他，毕竟在边令白府上步步为营，一子错，满盘输。对不起，赫连。”
赫连博却笑了起来，说：“活活活，活着，很好。”
活着就好，段岭也是这么想的。
潼关府内，边令白连夜召集费宏德议事，费宏德早ຉ有准备，却穿着宽大的睡袍，磨磨蹭蹭才过来，听完在院内哀嚎的几个ฐ士兵禀报入夜时的偷袭，边令白已乱了阵脚。
“马上、马上……”边令白急得在厅内踱步。
“将军休要自乱阵脚๐。”费宏德说，“一来，偷袭不得手即走，此乃ี试探。”
说着费宏德又朝那ว士兵说：“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
士兵被抬了下去，费宏德上前亲手关上门，这才朝边令白解释道：
“二来，除了你、我、赵公子、武独四人，谁也不知道山洞内埋着什么。”
“是……是。”边令白擦了把汗，突然想起宝藏的事，只有四个人知道。
“武独为何离开？”费宏德这是明知故问。
“去找先帝遗落在北方แ的镇山河。”边令白说。
“武独其人，想必是不会通敌的。”费宏德慢条斯理地答道，“若要通敌，也不会等到今天。”
“那是。”边令白虽然对武独此人很看不顺眼，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没出过岔子，然而费宏德说到“通敌”二字，却不由得令边令白老脸一红。
“赵少爷年少。”费宏德诚恳道，“一时铸下大错，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边令白反驳道，那小子已๐经被自己踹下了悬崖，还听见一声闷响，哪还有命在？
“那ว么不会是将军，也不是我。”费宏德说，“上次前来袭击的那刺๐客……”
边令白蓦然一震，想到了什么，费宏德又说：“根据老夫的猜测，此人极可能是赫连达那边派来的人。”
边令白疑神疑鬼，怀疑费宏德已知道了他的计划，然而费宏德话锋一转，又客客气气地说：“赫连达与赫连博、吐谷浑出身的太后争夺西凉国内控制ๆ权，这次想必是要将赏乐官与一众人等杀死在潼关内，用意是挑起两国不和。刺๐客窥探已久，上一次见我与赵公子前往秦岭，心中ณ生疑，这次再派人前去试探，也是有的。”
“不错。”边令白眼中杀念一现即逝，心道留不得费宏德，此人太过聪明了，但目前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先生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边令白又问。
“依老夫看来，不必紧张。”费宏德说，“此时已快天亮，哪怕党项人找到了地方，也带不走东西，将军须再派一队兵，在山腰上守着，尽量处于对方的包围圈之外，时刻๑观察动向。入夜时我便与将军亲自前往，多派人手，找到宝物后，一次全部运出来。”
边令白沉吟片刻，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费宏德又安慰道：“敌人只知此地有蹊跷，却不知为何，只要将军未曾亲自现身，便不至于招人觊觎，对方不知虚实，只能ม试探。待将军亲自前去之时，一定也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
“唯今之ใ计，也只有如此了。”边令白便匆忙去布置，让潼关卫前往秦岭东段，散入山林，占据各个制高点，观察党项人的一举ะ一动。
天色发白时，段岭侧躺在石上睡觉，听见有人在朝赫连博汇报，迷迷糊糊醒来，得知周围加强了守卫，边令白却没有亲自来，便知道自己与费宏德的计划ฐ奏效了。
今天是武独离开的第四天，段岭猜测他已๐经在西川拿到เ想要的东西了，今天正启程赶回来。
“他晚上回来。”段岭朝赫连博说，“走，大家跟着我，去对面山头，留两个人巡ำ逻，随时注意动向。”
赫连博与侦查的手下确定联络方式，使用火光传信，从这里点燃火炬，对面山上能ม看到，到时候再派个人在洞口外等着，一旦看到火光便入内通报。
“他们是、是西凉勇士。”赫连博朝段岭解释，西凉有一支特殊护卫队，被选中ณ的俱是一等一的好手，党项ำ人建国之初，这一贴身卫队就已存在，如同南陈的四大刺客一般。
段岭心思复杂，赫连博又拍拍胸膛，让他不必担心，哪怕边令白与赫连达合谋要杀他，千军万马之中，也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