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萧白沐浴过后换了身衣服出来,外面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说是酒菜,酒是桌上两坛子地上两坛子,菜却只是些干豆腐花生米酱肘子咸猪蹄,显然不过是下酒的佐菜罢了。

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反倒着迷于粗俗无用之物。反正你已经放弃自己้了,那我放弃你也说得过去了吧。

而此时,传说中ณ的未来纨绔萧白萧少爷正将手头的第三十三部话本狠狠砸在了对面墙上,向后一倒烦闷地将自己摔进床里。

想到最近几日຅听到的关于被过继者的些许传闻,萧敛的心情再度阴郁了下去。低头看了下像破抹布一样躺在地上的萧白,确认就算以对方那与蟑螂有一拼的顽强生命力也无法连着承受自己两ä轮拳脚,萧敛终于难得地大慈悲,只是在脚下的“肉垫”上又蹭了蹭鞋底,便迈着一如既往的优雅步伐施施然离去。

一声女人的尖叫蓦地响起,萧白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此时他已来到了林间一处较空旷的地方,而那刺耳的叫声则是从左边传来的。

去看看?留在这儿?萧白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是江四心血来潮打算叫他去英雄救美,那ว只能称得上是狗熊的萧白也得硬着头皮顶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动自地过去看看,却见那片半人高的树丛一阵晃动,从里面突然钻出了一个身着火红劲装、手持长鞭的年轻姑娘:衣衫破烂,左臂流血,正是他白天惦记了一阵子的崔鸾!

虽然崔鸾如今春光乍泄狼狈不堪,但萧白却完全没有欣赏妹子曼妙身材的心思,满脑แ子只剩下了噩梦成真的悲催念头。崔鸾显然也๣没想到เ这深山老林中竟会碰到เ其他人,四眼相对面面相觑,姑娘开了口:“你……”

剩下的话全被淹没在一声足以令人心胆俱裂的虎吼之中,只见崔鸾身后几棵参天大树次第倒下,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吊睛白额巨เ虎跳了出来,后面两条碗口粗的尾巴抽在树上震下无数枝叶,显然是一只妖兽。

萧白还在看着这庞然大物愣,崔鸾已是一闪身躲到了他后面,不假思索地命令道:“救我!”

萧白汗如雨下,你救我还差不多。

崔鸾见他站着不动弹,柳眉倒竖,竟是不再多话,一鞭子向他抽了过来。那ว鞭上金色光芒闪烁,显然是动用了真气。

背后传来呼啸风声,萧白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姿势难看,一个ฐ驴打滚避了过去。再看自己先前所站之处,原本压得平实紧密的腐烂枝叶竟是被抽出了一道裂口,当下心中大怒:我不救你,你便杀我?

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萧白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这一躲他竟然自己把自己送到เ了巨虎爪下。野兽硕大的脑袋低了下来在他身上嗅了嗅,萧白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回头一看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崔家妹子竟是丢下了他这“舍己救人”的仗义แ之士,自己溜了!

萧白傻眼了,萧白震惊了,萧白出离愤怒了。但现在显然不是站在原地暴跳如雷的时候,老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他身上,嗷地一爪子拍了过来。萧白千钧一之际绕到了身旁的一棵大树后面,总算靠它缓了一缓;后背上被那爪子蹭了下火辣辣的疼,他也顾不得看,扭头玩命地朝着印象中离开树林的方向飞奔而去。

身后的敌人如影随形,不时能听到เ木头被折断ษ的声音。萧白一边找路一边还要留神从后方砸过来的树木,辛苦非常;那老虎却似是喜欢上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着急逮人,却是慢慢将萧白向树林深处的方向逼去。

俗套之56:主角在生死关头必定会有人来救援,如果没有人的话也会在最后一刻爆小宇宙。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条信息,萧白现在却只想骂人。谁特么เ知道什么叫小宇宙!

也๣不知这样奔逃了多久,萧白的手上脸上全是树枝的划痕,衣衫也๣破破烂烂,狼狈不堪。树林之中已完全陷入黑暗,能分辨那里可以下脚已是极限,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全身肌肉酸痛,喉咙也是火烧火燎一般。脚下的土地柔软厚实,诱惑着他休息。萧白很想就这么自暴自弃地坐下来,看看自己入了虎口之时江四会有什么反应;然而心中ณ尚未消去的怀疑ທ和对死亡的恐惧却催促着他继续向前——哪怕理智告诉他自己如今绝对是十死无生之ใ境。

身后传来灌木丛被庞大躯体压塌的声音,萧白本能地向前方迈开脚步,踉跄了几下却被一节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在地。用手臂费力地支起身体,还没等他爬起来,颈后已经喷上了野兽口中腥臭的气息。他翻过身去,见到的便是一双如灯笼般黄通通的眼睛,还有逐渐张开的血盆大口——

我要死了?

孤零零地死在这深山之中,葬身野兽腹内,或许过了十几日才会有人觉异状,草草搜寻几下便不了了之ใ。没有人会感到悲伤,没有人会觉得遗憾,只会庆幸家族终于摆脱了一个ฐ持续二十年的耻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么多年的坚持,这么多年的隐忍,不应该就换来如此凄凉的一个终局!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还有尚未实现的抱负,怎么能——死在这里!

体内原本缓慢转动的光晕突然加快了度,同时也๣变得耀眼起来。丹田处涌起一股热流,经脉之内顿ู时充满了浓厚的天地灵气。下一刻,萧白怒喝,右手紧握成拳带着风雷呼啸之声,狠狠砸中ณ了老虎的上颚!

那ว巨เ虎在他一击之下竟然后退了两步,吃痛地嚎叫了起来。萧白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自己的右手。

拳头击出的瞬间除了对面野兽的吼声之外,他还听到了另外一声虎啸,仿佛是在自己脑海ร之中直接响起来的一般。萧白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巨虎收了痛叫,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萧白。萧白被它看得一个激灵,无奈那一击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如今勉强坐着都已经是极限,两条腿软得仿佛已๐经不存在一样,根本没法爬起身来。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野兽再度走近,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后——

伸长脖子,眯起眼睛,极其婉转地“嗷”了一声。

诶?

萧白瞬间愣住。老虎还不满足,又低下脑袋拱了拱,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拱倒在地上。身体歪到เ一边,萧白本能地抓住元凶下巴๒上的毛以保持平衡,这家伙不但没生气,反倒从喉咙中ณ出满足的呼噜声。除了型号不太一样之外,它的表现简直就像只撒娇的猫。

“区区一只修炼了六百年的妖兽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真是丢尽了本神的脸!”

萧白正在目瞪口呆,脑海中ณ突然响起一个高傲的声音。

“你……是谁?”大难不死之后萧白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迟疑了片刻๑,问道。

“你竟然不知道本神是谁?简直不可饶恕!”那个声音突然起怒来,“你以为ฦ你是因为谁才活下来的?你以为你是因为谁才能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你以为你是因为谁才能ม修炼功法,追求天道的?”

要是知道了还问什么,而且我完全不能修炼好吧?萧白腹诽着,面上却是干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上神明示ิ。”

“哼!凭你这小小凡人也配知道本神๰的身份?痴人说梦!”

“……”

与此同时,萧家庄,主ว宅。

“听说田à家最近在打柯县原矿的主ว意,敢问萧世兄情形如何,可是还能掌控局势?”

看着对面崔氏家主一脸看似关切实则想看他热闹的表情,萧询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把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死老头骂了个ฐ遍。啜了口茶,老爷子慢悠悠道:“田昇那老家伙也就只能嘴上说说,不敢真正动手,老弟大可放心。卫家是此地长官,自然不会容许治下有私斗的事情生。”他顿了一顿,似是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况且我萧家毕竟与卫家少主还是有那么点联系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家绝对会有所顾忌。”

看着萧询虽然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但眼底依旧带着一分不加掩饰的得意,崔奉在心中啐了一口,那分明是萧律和卫家少族๣长个人的交情,人家当年出手帮忙也๣是看在泊烟客的面子上,和你萧家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么想着,他面上却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拍桌子道:“想来也๣是!萧家世代居于郃阳,是曾经有过二等荣耀的大家族,就算如今稍稍没落了,那ว也๣不是他一个外来货色能够比拟的!”

被精准地戳中痛脚,萧询脸色顿时僵硬起来。崔奉见状,心中顿时爽了不少;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端起茶杯打了个哈哈:“不说了不说了!你我十数年不见,提这些晦气事做什么!萧家如今一派复兴的大好气象,想必重现先祖辉煌ä指日຅可待,老弟我以茶代酒,敬世兄一杯,提前祝贺!”

人人都喜欢被奉承,萧询显然修炼还不到家,没能凡脱俗,因此听罢神情顿ู时缓和了几分。便也举杯,回敬崔奉:“那ว我可就借了老弟的吉言了!”

气氛转眼融洽起来,仿佛刚才的炫耀暗讽全然不存在一般。放下茶杯,崔奉叹道:“世兄啊,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老弟也就直说了。武师寿数不过二百余载,你我已๐经过半;泊烟客当年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成为武尊,可像他那般天纵横才之人世上又有几个ฐ?这天资一事,当真强求不来啊。”

萧询听他所言,心中也不由得感慨。崔奉续道:“我的情形你也知道,膝下就小鸾这么เ一个孙女,她父母又是早丧;崔家虽不如萧家枝叶繁多,却也是有几支旁系的。如今他们都盯着这下任家主的位置,族๣中长老也多次劝我过继一人,祖制如此我自然无权更改,只是……怕我去了以后小鸾他受人欺负啊!”说着他抹了把脸,神๰态已现出几分苍老萧索之意。

即便知道对方这副样子里面有几分是在做戏,但是被过继二字戳中心病的萧老爷子也不禁产生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情。然而相怜归相怜,这公事还是得公办的;崔奉此番带着自家孙女前来,意思早就是不言自明。

心思微转间萧询已有了完美的说辞,当下便道:“老弟,你的意思我明白。萧敛年少有为,在同辈之中已是佼佼者,鸾丫ฑ头惦记上了也是自然。只是……”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那孩子一门心思都放在修炼之上,恐怕对儿女情长没什么เ兴趣。况且那一支上面还有泊烟客与彻长老,萧敛的事情,还是得他们做主ว的。如今泊烟客远游未归,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这泊烟客的名头还真是块好挡箭牌!崔奉心中恨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有些尴尬地笑道:“那……那位何时才能归来呢?”

“他老人家自从成了武尊之后,这八十多年也就回来过一次,其行踪之飘忽,岂是我等能够猜透的?”提起家族之中真正的主心骨,萧询顿时神采飞扬,声音中都带着骄傲,“这‘泊烟’的雅号,不也是他当年四处游历,挑战天下高手才得来的……”

他尚未说完,便被外面的一阵喧闹打断。萧询不悦地转过头去,向外喝问道:“何事?”

话音刚落,屋内已闯进来一人。火红衣衫上沾着斑斑泥点血迹,一张俏脸苍白神色慌乱,正是崔鸾。

“小……小鸾?!这是怎么了?”本来等着看好戏的崔奉大惊,快步上前,围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左看右看,“不是说只出去逛逛吗?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崔鸾看上去也颇็为迷茫困惑,“回过神时已经进了那ว片林子,再后来就被一只虎妖追赶……”她突然焦急起来,越过自己的祖父看向萧询,“救我那人恐怕如今还在林中,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萧家同辈,请萧爷爷派人前๩去营救!”

萧询听到她进了那片密林之中已是神情凝重,听到后半句脸຀上不由á得微微变色,霍然起身,向站在门外的萧诚命令道:“去看看小辈里面谁还没有回来,另外通知彻长老前去救人!”

萧诚应了,快步离去。此时性命无຀虞,崔鸾这才顾得上看自己形容狼狈,连忙告退。两个家主也没了再聊天的心思,崔奉惦记自己孙女坐立难安,萧询则ท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兜圈子,各自心事重重地沉默着。

“老爷,彻长老已经带着人出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萧诚已๐经返回,“各院的内侍回报,主人都在院内。只是……”他顿了顿,一向僵死的面部肌肉终于动了动,“据后门的卫兵讲,大少爷今日晌午去了后山,至今未归。”

且不说萧询听了这消เ息后是何反应,已经名列失踪人口的萧大少爷,现在已经做好了在林间露宿一夜的全部ຖ准备。

他此时正坐在林间一片新开辟出来的空地上,面前是挖出来的火坑,坑上面还架着半只烤的焦黑的獐子;身后是那ว只莫名其妙就开始撒娇的老虎——萧白很贴切地将其命名为大头。陷在柔软暖和的毛皮之ใ内,萧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大头的下巴,向着那个腔调各种不耐烦、偏偏还有问必答的声音起第五十八次询问:“你到底是谁?”

“本神那高贵的名字,岂是你这区区一个凡人能够得知的!”

第五十八次得到เ这种回答,萧白心中之无力,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乖乖闭上嘴巴,同时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刚数到七,不出意料,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依旧努力维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语气,却有些吞吞吐吐,:“凡……凡人的毅力就只有这种程度?这么เ容易放弃,还怎么追求武道巅å峰?”音调陡然提高了八度,“也……也好!没有讨人嫌的苍蝇在耳边转悠,本神正好乐่得清净!”

明显就很希望我无休无止地问下去吧,明显就是很长时间没说话了所以耐不住寂寞吧,这种散着浓浓“快来理我”气息的感觉是要干什么!萧白默默抓狂,别扭,没见过这么别ี扭的!这家伙真的是神明吗?

先前的那一点点恐慌和敬畏,早已在五十八次的循环往复之中荡然无存。

“你既ຂ然不打算说,我还问什么。”萧白若无其事道,末了仿佛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吧,说出来还丢脸຀的那种,不如保持着神秘感更好一些。”

激将法大获成功,那声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丢â脸?!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对本神大放阙词!”

“不丢脸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很有成就感地看着大头下巴๒上原本乱糟糟的毛现在都顺服地倒向一侧,萧白在愉悦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聊到了一定程度,不由得更无聊地又伸手将其弄乱。

那声音沉默了下去,好久都没有再响起来。就在萧白放弃等待,准备睡觉的时候,终于又听见了一声冷哼:“罢了,既然你是本神如今的宿主,将身份告诉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忽然警告道,“若是让本神知道了你将此事说给第二个人听,本神定要你魂飞魄散!”

“是是是,小的不敢。”萧白诺诺应着,心说就算我讲了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那声音轻咳一声,再开口,声音不复先前,竟是带着震慑心灵的威严å和压迫感:“你听好了,吾名琥珀,乃是守护西方,主征战杀伐的神灵白虎……”

萧白手一抖,从大头下巴上薅下一大撮毛来。

“……的三魂七魄之中ณ的一魄!”

三魂七魄之中的一魄……

七魄之中的一魄……

之中ณ的一魄……

什么琥珀,分明就是“虎、魄”嘛摔!

脑海中的声音还在自鸣得意地说着“果然是凡人,听到了本神๰的身份吓傻了吧”,被拔了毛的老虎嗷嗷叫着将大脑袋拱进他怀中蹭来蹭去,火坑中的枯枝噼啪一声炸裂开来,架在上面、还剩了前半身的獐子咧着被树棍撑开的嘴巴,无声嘲笑他这副呆若木鸡的萧瑟模样。

俗套之2๐7:主角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了不起的世外高人,身份高到亮出来整个世界都要抖三抖。

俗套之28:为ฦ了方便起见,这个ฐ世外高人一般都没有实体,只是主角脑内的一抹声音,或者意识海ร中的一段影像。

萧白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江四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