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兴说：他生都在演戏，假装残酷，假装成熟ງ，假装ณ无所谓，但事实上，他直都很天真。他最后几年没怎么เ笑过，也许只是因为他不认识自己了。
卫媛打胎期间，韩灵每天都要给肖然打电话，开始的时候还算正经，指导他怎么เ护理产妇，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开始泛酸，说我是个贱命，吃点苦就吃点苦，你可不要让她也受委曲，她多娇贵啊，你又那么爱她。肖然听得怒火万丈，有次当着卫媛的面就吼了起来：“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说，“你以为你就那么诚实？你被人被禁止怎么เ不说？！”
有了钱，生意自然就会找上门。陈启明那段时间考察了十几个项目，从酒楼到渡假村，从化工原料é到音响器材，还注册了个音箱品牌叫“雷声”，英文名是“”，想了句语叫“于无声处听惊雷”，不过因为资金不足，最终也没能搞成。97年1้0月份，他找老丈人投资，在振华路开了家叫“明月岸”的酒楼，转让费租金装ณ修共花了五十几万，按照ั陈老板的设想，明月岸要做成深圳最有文化的酒楼ä，每个包间都有个典故：金谷园避秦居梦得亭，还有个叫潇湘馆，布置得象林黛玉的故居，号称专供美女使用。菜名也有很多讲究，油麦菜叫凤尾，西兰花叫绿菊，姜葱炒蟹不叫姜ä葱炒蟹，叫“无肠公子叹沧桑”，听起来鬼头鬼脑的。酒楼开业那ว天，肖然派周振兴率领20่多名员工前来捧场，吃完后老周颇有慷慨，对肖然说他这酒楼ä恐怕要赔钱，人家吃菜吃味道，你这同学可好，把菜弄得象文物样，味道差不说，还卖得那ว么贵。再说他跟文化圈又没什么联系，人家到เ哪儿文化不好，非跑他这儿来文化？肖然大笑，结果却正如周振兴所言：明月岸从开业后直很冷清，陈启明施了无数招数，先打折再酬宾最后送绍兴状元红，还请了两个靓女，穿着高开叉露臀旗袍帮他把门，却直未能扭转败局，眼看着旁边的明香楼和北海ร渔村挤到爆棚，心中鬼火冒，肚里恶气生，最后天卖不到2000元，连租金都赚不回来，辛苦支撑了五个月，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把店盘出去了事。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肖然朦胧入睡的时候，听见韩灵在耳边轻轻地问：“肖然，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肖然下子睁开眼睛，说别胡思乱ກ想了，快睡吧，天都要亮了。韩灵叹口气，啪地关了灯，屋里下子黑了下来，寂静而空虚的黑暗中，韩灵听见波涛翻卷风过树稍，整个世界充满了悉悉索ิ索ิ地声响，她闭上眼，身体用力地蜷缩着，朦朦胧胧中，那只粗大的手又伸了过来，“不要叫！”那ว只手把她的嘴捂得死死的，个低沉的声音说：“你要敢喊，我就刀捅死你！”
那年肖然只有2๐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ม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เ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调，“百万！”
。
那ว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喝到最后，陈启明象堆烂泥样粘在椅子上，肖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元点上根红双喜，眼睛眨不眨地看着韩灵，说你现在还好吧，个小孩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韩灵没说话，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是轮惨淡的夕阳。
死者的容颜即将被遗忘，活着的人笑逐颜开，大步向前。而无论你行善还是为ฦ恶，富有还是贫穷，你都将走向那个终点：鲜血涂ิ地尸骨无存，或为脓ใ血，或为飞灰。
韩灵说：“住辈子。”
肖然笑，说那就住辈子，咱们言为ฦ定，谁都不许耍赖。
“不许耍赖”，肖然轻轻地念道。那张照片在黑夜里慢慢落地，没有发出点声音。
肖然死后，留แ下了十套豪宅，套价值千万的别ี墅，还有两辆奔驰辆加长凯迪拉克和辆陆虎揽胜。2003年四月份，含水市国资局和凯瑞达股东联合会共同起诉君达公司，这些财产大多被查封扣押拍卖，作为最后个ฐ留แ守者，赵宝刚ธ保存了两大箱肖然的私人物品，其中有1้9封信，这些信大多是韩灵大学期间写的，介绍完她的大学生活，剩ທ下的就全是思念，说我想你想得快疯了，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说我上课时想你，吃饭时想你，连考试时都在想你。在其中的封信里，韩灵密密麻麻地写了整张纸，内容全是肖然的名字：肖然，肖然，肖然
那ว个死者再也听不到了。这封信里有多处模糊，象是被眼泪打湿的。时隔多年，我无法分清那是谁的眼泪，只好去问韩灵，韩灵字句地读完了她当年的作品，浑身剧烈地颤抖，说是他，是他！然后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说我只想我走了他会高兴，“没想到没想到เ，他也在哭！”
看到最后，我发现了封没寄出的信，是肖然的笔迹，既没抬头也没落款，看不出写于什么时间，信的开头用句话概括了他的生平，“我现在功成名就，却经常感到เ孤独，”然后介绍他的现状：慢性胃炎，高血脂，视力下降，经常觉得没有力气，“吃的东西很贵，但都不可口。经常失眠，身边有无数女人，但都不值得相信，更不值得爱。赚钱太容易了，越来越没意思。”后面涂ิ抹了整行，接下来是这样段文字：
我现在很辉煌ä，也很危险，也许就快死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เ，我从来没问过。我经常想到你，两年之前每月想次，年之前每星周想次，现在每天都会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还好几次梦到过你，你还象原来样漂亮，你在校门口掐我，在女生楼下咬我，不过点都不疼。
我和原来差ๆ不多，1้40斤，不过头上开始长白头发了。你呢？你胖点了没有？你走的时候太瘦了，胖点会更好看。我常常在想，如果你那时不那么倔，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你为ฦ什么要逼我呢？我只是要个说法。唉，不说这些了，说了也没用，我们不可能回回从前，是不是？所以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生做过很多坏事，也做过很多好事。但从来没对不起谁，除了你。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却不肯要我的分钱。你是存心让我难受吧？
还有，我前些天去了趟咱们的家，那里到处落满了灰，你从前的衣服都被虫子咬坏了，你喜欢看的那ว几本杂志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纸都发黄了。我还找到了你大那ว年的语文试卷，你有道填空题答错了，不过批卷老师没看出来。
你还记得临走时我说的话吧，我早ຉ晚会给你大笔钱，你不要都不行。真的，你不要都不行。
这段话里有几处错误，是把“每星期”写成了“每星周”，二是“回回从前”，我读了几遍，认为ฦ应该是“回到从前”。抄录这段话时，我心里直想着肖然的样子：他坐在书桌前，写两ä句就停会儿，站起来走两步，抽支烟，然后再接着写。黄昏的太阳斜斜地照ั着他，他面色平静，脸上似笑非笑，两只瞳孔微微收缩，就象他遗照ั上的脸。这是封注定不会寄出的信，他想写给谁看？他写的时候会叹气吗？
没有人知道。
对了，还有那行被涂掉的字。韩灵把信翻过来，对着太阳看了半天，看着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铁ກ青，那ว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韩灵抖了会儿，双手捂脸，使劲地哭。
肖然说：我讨厌过你，但直到你走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直讨厌的你，已经成了我不可割舍的部分。
30่思念自己的儿子
孙玉梅把有钱的男ç人分为三种：钱多人傻型钱多人精型钱多人渣型。天下有钱男人湟湟多矣，但总不出孙靓女之ใ所料。所以聪明的女人定要看准了鹰再放兔子，赚第种男ç人的钱，与第二种男人合作，玩弄第三种男人的感情，但定不能ม让他得手。
这确是高论。我听了大笑，问她：陈启明算哪种？
这下轮到孙玉梅不好意思了，她忸怩了半天，迟迟艾艾地说：“他哪种都不是，他他是个好人。”
好人陈启明直在找他的儿子。找了整整两年，人瘦得象根旗杆，脸上把皱纹，他吃得很少，烟越抽越凶，经常不住声的咳嗽，随时能咳出来果冻样的浓痰。黄芸芸还是老样子，天天木呆呆地坐在那ว里，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她走路本来就轻，现在更是变得象鬼魅样，经常会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话也不说，灯也不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眨都不眨下，几次都把陈启明吓了跳。有天他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觉得屋里有人，睁眼看见黄芸芸就站在床头，那时天刚ธ蒙蒙亮，屋里很黑，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东西，黄芸芸眼睛大睁，象害怕样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慢慢走开，步步倒退着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发出点声音，陈启明心里发冷，翻身坐起，看着她白得吓人的脸，轻轻飘动的头乱发，象见鬼了样，身上的寒毛根根地竖了起来。
第二天陈启明就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黄芸芸路都没说话，直静静地看着窗外，经过莲花山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指着草坪上那群嬉闹的孩子，对陈启明含糊不清地说：“宝宝，宝宝”陈启明扭头看了她眼，突然心中酸，停下车，把将她搂了过来。路边有个捡垃圾的老头儿好奇地看着他们，陈启明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那个愁容满面的老头子，感觉到两个人轻微的心跳。
医生说黄芸芸没有危险性，不会伤害任何人，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不过陈启明还是坚持让她住了进去。他帮黄芸芸铺了床，交了七千块生活费，要走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又回去看了她眼。黄芸芸象是明白了点什么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象个就要离开父母的小女孩，脸依依不舍的神情。陈启明帮她梳理了下头发，然后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本来是想笑下，咧了咧嘴，眼泪都差点流下来。黄芸芸脸上的肌肉颤了下，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抱得紧紧ู的，陈启明心里动，就那么เ直直地站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慢慢流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们这辈子共也没说过多少话。第次见面时黄芸芸很害羞，黄村长给他们介绍完后，她低低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就垂头而坐，直到最后也没开过口，甚至让陈启明怀疑ທ她有语言障碍。结婚那天陈启明被灌了不少酒，黄芸芸的几个女伴进来闹洞房，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陈启明心中不耐烦，又不好开口撵人，冷冷地看着他的新娘站在人群中傻笑，笑会儿就瞥他眼，脸上片羞红。洞房闹完了，陈启明合衣躺到床上，想起未来，忍不住难过起来，感觉象丢了什么东西。黄芸芸犹犹豫豫地躺到他身旁，用小手指头轻轻碰了他下，陈启明心里阵腻歪，倏地抽回手，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她。将睡未睡之时，听见身后悉悉索索地响，他侧过脸，看见他的新娘已经起身，站在在喜气洋洋的洞房中央，表情似悲似喜，脸上片茫然，象个找不到เ家的孩子。
那是这个ฐ丑女人生中最美丽的日子。她描了眉，化了两次妆，穿件合身的红缎子旗袍。她生善良，但从来都没人在意过她，即使在她最美丽ษ的那ว天。
为了找儿子，陈启明在报纸电视和电台都登了寻人启事，悬赏十万，后来又增到二十万，过了年多，还是踪影全无，陈启明狠心把赏格加五十万。重赏之下，必有好事之徒，那时不断ษ有人打电话过来，提供各种虚无缥缈的消息，陈启明为此花了不少钱，从广州到เ西安，从上海到四川，腿都跑细了，也没找到เ儿子的根头发。找到最后，陈启明自己都绝望了，想起儿子用胖乎乎的小胳ฑ膊搂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爸爸，心里就象刀扎样。每次失望而归，摇摇欲坠地走进空荡荡的家，他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黄芸芸脸讨好的笑，儿子乍伸着小手，颠颠地扑进他怀里，边叫爸爸边咯咯地笑。而仅仅过了年，切都已๐经万劫不复，老婆疯了，儿子丢了，陈启明问自己：我活着究竟是为ฦ了什么เ？
那时他有很多钱。因为“伊能净”商标的事，肖然给了他20่0万，他投资的影楼和建材生意也开始赚钱，帐户天比天充实，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赚钱是个好事，但赚来的钱留给谁花？他的生活已经是塌糊涂，个人吃，个人睡，家里乱糟糟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每天吃外卖，屋子泡沫塑料é，空气中飘着股馊饭的味道，实在看不过眼时，他会打扫下，但打扫到半就会停下来，浑身力气全失，心想：我这又是为了什么？我还需要干净么？
那就继续找吧。不停地找，绝望地找，毫无意义แ地找。肖然劝过他，刘元劝过他，最后连黄仁发都劝他别ี找了。陈启明表面上答应，转过身去却依然如故，除了找儿子，他还能干些什么？儿子毕竟不是他们的，在这繁华而凄凉的城市，有无数东西可以分享，但生活，谁又可以帮着分担哪怕丁点？
20่01้年底，湖南益阳破获了个专门拐卖婴儿的犯罪团伙，共救出57๕个被拐卖的孩子，他们分布在广东各地，有的被挖去双眼，有的被抽掉脚筋，然后躺在繁华路口和香火茂盛的寺庙门口乞讨，讨到เ的钱全部上缴，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饭吃，有时还要挨打。陈启明闻讯赶去时，黄振宗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歪着小脑แ袋，又黑又瘦，身上破破烂烂的，象只饿了很久的小猴儿，陈启明抱起他，感觉万箭穿心，听见他象念经样地嚷嚷：“老板老板发善心，可怜可怜苦命人。”还没念完，陈启明就哭了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到เ儿子身上。
找回儿子后，他的生活正常了些。每周都会带着他去看黄芸芸，黄芸芸经过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有次居然认出了儿子，双手死死地抱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把黄振宗勒得呜呜直哭，个ฐ上去掰她的手指，黄芸芸边嗷嗷地叫，边不停挣扎，但就是不肯松手，脸慈祥而狰狞的笑。拉扯到เ最后，终于把黄振宗抢了下来，在场的人都长出口气，陈启明护着儿子，看见黄芸芸屁股坐到地上，眼泪刷刷地往下淌，她看眼，再看眼丈夫和儿子，双手直直地伸着，嘴里不停地叫：“宝宝，宝宝”黄振宗害怕，说什么เ也不肯过去，陈启明心里阵难过，伸手扶起她，连儿子起抱在怀里，想起当年家人和和美美的情景，心里又拉又扯地疼。那ว时黄芸芸哭，黄振宗也在哭，陈启明双手用力，把家人紧紧抱成团，感觉妻子和儿子的眼泪纷纷落在胸ถ口，就象最冷的水最锋利的刀，以及最滚烫的鲜血。
20่02年元旦前，他带着岳父岳母和儿子起去看她。那天的太阳很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岳母细心地喂女儿吃东西，黄芸芸两手抱着儿子，嘴巴下意识地张合。黄振宗脸惊恐和厌恶的表情，他点也不喜欢这个丑陋的疯女人。黄村长来回踱步，叹了半天的气，对陈启明说，“你想离婚，就离吧，她看来也就这样了。”陈启明手哆嗦，转过头去看黄芸芸，太阳暖暖地照ั着，这个丑陋的疯女人象是听懂了什么，慢慢地抬起头，言不发地盯着陈启明，象个又冷又饿的孩子样，脸都是乞求的神色。陈启明被她看得有点心虚，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下黄芸芸高兴了，咧开嘴慢慢地笑了起来，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她笑得如此灿烂，似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直到这故事写完，黄芸芸还是住在医院里。陈启明几次说要接她回家，但直也没有接回去。他越来越少去看她了，开始是每周次，后来月次，现在几个月才去次。我离开深圳前，打电话问他黄芸芸的近况，陈启明在电话里尴尬地笑，说过完年吧，过完年我就把她接回来，反正她也没什么危险性。
是的，医生说过，这个ฐ病人没有任何危险性，永远不会伤害谁，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3๑1血满衣时未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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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兴辞职时，名片上有四个ฐ头衔：君达集团常务副总裁君达投资公司总经理奇峰股份执行董事斯迈实业公司总经理。这四个ฐ头衔每年的工资和袍金至少有两百多万，此外他手上还有几十万股奇峰股票，折算下来也有个几百万。不过千万富翁周振兴看起来并不像个有钱人，他不请人吃饭，也从来不去歌厅和夜总会，除了块劳力士满天星，全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这惟的奢侈品都是肖然送他的。
那天是他36๔岁生日，也是他在公司站的最后班岗。到这时他已经在君达工ื作了五年多，眼看着它从三个人发展到三十个人，再到เ三百人三千人，收购了两个ฐ上市公司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人。作为开国元老中ณ兴名臣，周振兴笃信中国哲学，尤其重视“赵普之ใ学”和“赤松之术”，赵普是赵匡胤的宰相，有句名言叫“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其实就是中国官场历来秘而不宣的“从龙术”，伴君如伴虎，所以要始终谨慎，身居高位，尤其要注意低调从事，处处紧跟中央，万万不可夺了老大的光彩。“赤松之术”是道家的学问，周振兴研究这个ฐ，不是要去炼丹ล造化肥或者长生不老，而是要及时的功成身退，现在的君达万事兴旺，缺了谁都能照常运转，退隐是其时也，另外周振兴也感觉到了公司的种种隐患，他给肖然的辞职信中说，目前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人才跟不上，管理跟不上，连财务都乱ກ得塌糊涂ิ，坏账几千万，2๐00่1้年还发生了好几起卷款私逃案件，虽说不足以动摇公司之ใ根本，但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说得言辞恳切，字字滴血，不过想了想，还是全部删掉了，这些事，肖然又何尝不知道？说或者不说，又有什么เ意义？
谁都不知道肖然是怎么想的。直到周振兴离职那天，他还在份报告上批复：“阅。转周总审批。”那是上海公司请求购置汽车的报告，周总看后哭笑不得，本想把它退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他自己说的，在位天，负责天嘛，于是认认真真地读完了报告，郑重批示：不同意。然后去找肖然，说老板，我的工ื作都交出去了，手头的事也全部ຖ做完，跟你告个别，我明天就不来了。肖然丢给他支软包装的斑点中华，说坐下吧，周振兴依言坐下，想说点什么，时又觉得无话可说，那边肖然也是沉默无言。过了半天，周振兴又说要走，肖然很留แ恋的样子，轻声说再坐会儿，再坐会儿。周振兴也有点惆怅，看他来回踱步，心里跳跳地难受。肖然踱到窗前，突然转过身去，没头没脑แ地说：“我这些天常常在想”周振兴愣，抬起头来看他，这时正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整个城市弥漫着股妖异之气，肖然站在红彤彤的微光中ณ，嘴唇张合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背对着周振兴挥了挥手，轻叹声，说你走吧，今天走了，永远不要再回来。
谁也不知道肖然那时究竟在想些什么เ。他是亿万富豪焦点人物世界的核心，然而，他马上就要死了。对于他的死亡，人们有多种看法，有的说是谋杀，有的说是意外，只有周振兴认为他是自杀。拥有切就是无所有，周振兴说，“他什么เ都试过了，然而还是找不到เ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给周振兴送行，君达公司在阳光酒店包了整层，光酒水就花了十几万，每桌都上了龙虾和鲍鱼，中间还安排了歌舞表演，直闹到深夜两ä点。喝到最后，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整个大厅里空空荡荡，服务生边清理现场，边不停地打着哈欠。周振兴手捏蟹钳，嘴喷热气，红着眼历数肖老板的大恩大德，说到เ动情处，酒气上涌，眼泪都流了出来。陆可儿那天来月经，本来不想喝酒，看见向钮扣系到脚心的老周都开始撒泼，也就豁了出去，先喝白井坊，再喝人头马，最后喝了两瓶冰镇金威，喝得脸如朝霞，跟着老周起夸他们老板，夸了两个多小时，直是这句话：“我只说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只说句：没有你，我哪有今天？”
那是君达公司最后次聚会，水陆俱陈，美酒盈樽，人人笑逐颜开，但谁都不记得肖然说过什么เ。我问过在场的很多人，他们都记得那次欢送酒会，说第次看见周振兴那么狼狈，头发散乱，领口大开，脸红得像个沙瓤西瓜。还有陆可儿，她在下属面前直都不苟言笑，那天却跟很多人都喝了交杯酒。而对于真正的主角，人们却没有任何印象，有的说肖然看完节目就走了，还有的认为他根本就没到场，因为欢送会直是秘书刘ถ虹在主持，连开头的祝酒词都是刘虹说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坐在周振兴和陆可儿中间的究竟是谁？是谁直听着他们的表白默默无语？
年后，周振兴的“振兴高级中ณ学”奠基，陆可儿到场祝贺，我作为深圳文化人的代表上台讲了几句话，告诫他的学生“不迷信，不盲从，独立思考；多阅读，多留意，遍地学问”，讲完后周振兴给了我个三百元的红包，然后请我和陆可儿吃饭。再谈起肖然，他喟然长叹，说我那ว时就感觉他活不长，每次进他办公室，总看见他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说的话越来越怪，越来越玄，再想想他的身份，感觉挺人的。这话还没说完，陆可儿下子叫了起来，说是的，我想起来了，那天——
那ว天是凯瑞达收购总合同签约之ใ日。根据陆可儿的估算，这份合同签完，在两ä年之内，肖然手里至少要多出六个ฐ亿的现金，十五亿以上的总资产，不过他似乎点都不高兴，签合同时表情淡淡的，还有点说不明白的忧郁๗。陆可儿开始还认为他是在“作老板秀”，故意扮矜持，于是就跟他开玩笑，说老板，照这样下去，十年之内你就能ม超过李嘉诚，到时候咱们也去外太平洋买几个岛，招大堆雇佣军，然后宣布独立，你也来过过当皇帝的瘾。肖然没理她，翻着文件刷刷地签名，边签边说“当皇帝没有好下场”，然后伸出左ุ手，说算命的算我今年有血光之灾，你看呢？
这句话，陆可儿当时并没有在意，但过了年，她再想起这句话，感觉身冰凉，抖了会儿之ใ后，她大声说，现在我想明白了，他那ว时，他那时就知道自己้要死！
根据陆可儿的描述，肖然当时脸色煞白，眉宇间股青气，看起来鬼气森森。他眯缝着双眼，似乎ๆ在看件很远的东西，但仔细看看，又发现他正在逼视着你，那目光涣散无神，却又幽深如井，像墓园中ณ明灭不定的鬼火，让人害怕，但他自己，似乎ๆ也正在怕着什么。
这世界很危险。
——引自肖然的遗嘱。
还有他的手。那是只伤痕累累็的手，中指上有处割伤，那是割草时留下的，那年肖然刚上小学年级；虎口上有处划伤，那是他小时跟女生打架留下的战绩，伤于198๖0่年，那ว时肖然家刚ธ刚装上电灯；最惹人注目的是掌心的烫伤，烫于十年之前，那ว时韩灵刚打完胎，在公司门口晕倒，肖然坐车去看她，在半路上发了个誓；在手掌之外，还有排殷红如血的牙印，在某种意义上，那ว或许是他生中惟的财产。
那ว是只伤痕累累็的手，切纹路都已经被割断ษ。
彩衣港姐风波之ใ后，肖然直没离开过深圳，但谁都找不到他。他的别墅直空着，家政公司每周上门搞次清洁，从来没见过主ว人；秘书刘虹天天往他桌上放文件，放了整整两ä大摞，但直到最后他也没看过眼；那段时间卫媛忙着打理她的美容院，每天晚上打他手机，总是听见提示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有天深夜，鞍山的韩灵忽然被电话惊醒，她迷糊了半天，等拿起话筒时，已经没有任何声音。
“别松手，”肖然说，“人这么多，千万别走丢â了。”
那ว是19๗97年7月1日。肖然带韩灵母女在沙头角看焰火，当钟声敲响，两岸同时传出欢呼声，肖然突然抓住了韩灵的手，那ว时人潮涌动，韩灵甜蜜地笑着，看见肖然的脸被满天礼ึ花照ั得格外清晰，像桢永不褪色的照片。
那ว定是他，韩灵木呆呆地说，他死前还想着我。只差ๆ半分钟，我就能抓住他了。
肖然死前见过潮阳强仔。那ว时强仔已经改称强哥，在江湖上崭露头角，除了替君达公司讨债，他还开了家“蓝猫”夜总会，据说这里面也有肖然的股份。虽然生活在美女窝里，强哥却直都很保守，只跟“蓝猫”的妈咪个ฐ人相好，此妈咪名叫尹虹，东北师范大学毕业，曾经在嘉华不夜城做过两年坐台小姐，和强哥好上以后，她就金盆洗手，结束了自己的皮肉生涯，兢兢业业地替他打理生意。“蓝猫”开业后，她把当年的姐妹全拉了过来，用大学里学到的教育才能，把她们训练得像真猫样乖，现在的深圳娱乐่界有相当批妈咪都出自她的门下，直到เ今天，她们提起她来都赞不绝口，说她“有型有路”。有型有路的娱乐่天后现在还在羁押期间，我去看守所看她时，发现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艳光四射，而是个容颜枯槁神情呆滞的女人。谈起强哥，她始终淡淡的，说我爱上了个ฐ无恶不作的歹徒，但我从来都不后悔，因为“没有谁像这个ฐ歹徒样疼过我”。说完这句话后，她嘴角抽动，微微地笑了下，目光突然活了起来，整个人也有了光彩，看上去风致嫣然，又妩媚又亲切，十分动人。跟她聊了将近三个小时，要离开时，我的警察朋友突然把我叫住，递给我张纸，说你看看，这个又鸟居然还是个诗人。
那是张口供专用纸，撕得缺口不齐，上面用娟秀的行楷写着这样句话：
半生恩仇半生花，
血满衣时未到家。
我浑身阵冰凉，愣愣地看着这张薄薄的4๒纸，感觉身上的寒毛根根地竖了起来。是的，就是这句话，我以前无数次听人说起过，但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强哥的命运，间接地，也与肖然有关。200่1年底，强哥陪肖然去潮阳座小庙里求签。肖然得了支“下下”，强哥在旁้边嘟嘟囔囔地诋毁神明，说老子就不信这些东西，肖然笑，说那我替你求支吧，闭上眼摇了半天，只竹签啪地落到地上，强哥拿起来看了半天，脸色渐渐变了，跟在肖然身后默默地往外走，直到下山，两ä个ฐ人再也没说过话。
那天的事尹虹记得很清楚，肖然来得很晚，进门时脸色阴沉，谁打招呼他都不理，直接进了他专用的“罗马”包间。尹虹端酒进去时，他正在和强哥吵架，那是她第次见肖然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两ä眼血红，脸上青筋暴起，嘶哑着嗓子吼：“你放屁！我什么时候叫你杀过人？！”强哥也不示弱，梗着脖子顶ะ他，说这是规矩，要么给钱，要么เ丢命！两个ฐ人互相瞪了半天，看样子恨不能把对方吃了。尹虹赶紧给他们倒酒，肖然来回走了两步，端起杯来饮而尽，慢慢地平静下来，说就算是规矩，那他老婆又犯了哪条规矩了？强哥犹豫了下，低下头，说她她看见我的脸了。说的尹虹心里阵哆嗦，刚要走开，听见肖然不阴不阳地问：“我也看见你的脸了，你怎么เ不连我也起杀了？”
这也许就是肖然说的“坏事”。2002年5๓月份，汕头对商人夫妻离奇失踪，家里财物被洗劫空，公安局调查了半年，没找到เ任何线索。直到年后，广东警方破获了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才顺带破了这桩无头公案。根据报道，杜根强团伙共抢劫勒索财物数千万元，犯下五宗命案无数宗故意伤害致残案。共有五十余名人犯被捕，其中包括长期纵容包庇该团伙的某公安处长。案件侦破后，公安局查封了盛极时的“蓝ณ猫”夜总会，全国通缉首犯杜根强。那时强哥已经带着尹虹逃到了澳门，直闭门不出。有天实在闲极无聊，去赌场玩了两把，输得心情大坏，跟个ฐ当地烂仔口角了两句，赌场经理拉偏架，指使保安把他硬叉了出去，强哥心中愤怒，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于是又偷偷溜了进去，瞅冷子扑上去脚将赌场经理踹翻，又扇了两ä耳光，然后转身就跑，结果还没到เ家就被人追上，番๘鏖战之后，身中ณ四刀，仆倒在血泊之中，不过还没有断气，跌跌爬爬地坚持着往回走。那时尹虹刚煲好汤，听见门铃响，知道是爱人回来了，笑嘻嘻地打开门，没想到迎面看见个血人，她惊呆了，手里的汤碗咔嚓落地，强哥爬了两步，头扎在地上，尹虹过去扶了两下没扶动，听见强哥喃喃地说：“老子终于”
老子终于死了。
老子终于明白了。
他的普通话直不标准，尹虹说，也许他说的是：“老子中ณ意”
老子中意这个结局老子中ณ意你，尹虹
说到这里，尹虹双眼灌满泪水，她拼命地眨着，生生把它憋了回去，然后看着窗外那ว角小小的蓝天，轻轻地念道：“半生恩仇半生花，血满衣时未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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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木雕泥塑般的脸
那座城市，也许只是你的想象。它出现于夜之间，像海市蜃楼样虚幻而美丽ษ，你走得越近，就越看不清它。你凝视着它，为ฦ它哭，为它笑，久ื而久之，你终于发现，原来它只是你的个影子。
个乞丐说：这里冬天不冷，真好。
个民工说：工资高啊，我干了四年，在老家盖了栋楼，人人都以为我发了财。
个坐台小姐说：陪聊三百，过夜千五，等我妹妹大学毕业，我就不干了。
个白领说：我来了六年了，供了套房，压力不小，只想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个ฐ老板说：钞票决定切。没有钱就没有生活。
鹏鸟的故乡。梦想之都。欲望之渊。爱无能ม的城市。沦陷的乌ไ托邦。失去信仰的耶路撒冷。然而你知道，切比喻都没有意义。当周振兴忙于推销他的新า概念教材，当陆可儿开始新轮的收购和兼并，当刘ถ元和陈启明在某个地方做着某事，当韩灵和卫媛在另外的地方แ做另外的某事，世界仍然日复日地繁华着。于是你知道，生命不过是场虚无的华宴，觥筹交错，歌哭无休，然而任何人的缺席都不会改变什么。
韩灵重回深圳，发现切都很陌生。火车站出口改了，公交路线也调整了，她在路牌下徘徊着犹豫着，像丢了魂样，直没想好该往何处去，每路车都会有个终点，但她的终点又在哪里？消เ息是周振兴告诉她的，那ว时肖然已经死了二十六天。据说葬礼很隆重，送葬的车来了百多辆；据说各大报纸都发了讣告，很多人都写了悼念文章，还有人打算为ฦ他作传；据说追悼会的规格很高，许多重要人物都到场讲了话。该说的都说完了，韩灵“哦”了声，挂上电话，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心想：他就这么死了。然后下意识地去收拾东西，那ว时已经放暑假了，学校搞了个收费的补习班，她下午还有堂课。出门的时候总感觉忘了什么东西，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那ว么疑疑惑惑地走到了学校。上课上到半，有个家长站在门口敲门，说找他女儿，韩灵微微笑着，看他们父女亲亲热热地说话，心里像被什么เ猛地撞了下，轰地响了声。她待了会儿，转过身继续板书，抄李白的早发白帝ຓ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日还。两岸猿声啼——“啼”字写错了，拿指头蹭掉，突然间，清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说：“抱着你，就像抱着自己的小女儿。”韩灵愣，手里的粉笔“啪”地断ษ成两截，她急忙转身，没有人，但那句话听得那么เ清楚，就像真的样。心里突然疼起来，开始是隐隐的细线样的疼，她不在意，继续讲课，那疼痛却不知不觉地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最后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疼得她身都在发抖，学生们好奇地望着她，韩灵手扶讲台，感觉身子又冷又热，胸口有把大锤直在不停地敲，耳边轰轰鸣响，心里的血四散地流，她腰都站不直了，嘶哑着嗓子说：“同学们，老师老师有点不舒服，大家自习吧。”说完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想：“我要回去！我要回他！”
晚上回家收拾东西，慢慢地，切都想起来了。是的，切都想起来了，过去那么เ多年，每个场景每句话每个表情，都看得那么เ清楚那么เ真切。每个肖然，二十岁的二十岁的二十八岁的，都来到了面前，微笑着烦恼着像个孩子样来到เ了面前。摸摸他的脸吧，摸摸他的手吧，摸摸他的胳膊吧，那上面还有你留下的伤，韩灵想：他从来没骂过你，是的，没骂过；他从来没打过你，是的，没打过；他从来都那么疼你，是的，是的，他直都那ว么疼我！他直都那ว么เ疼我！他做的切都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他死了，他死了！
到火车站，售票员说没有座位了，要不要？韩灵大声回答：“要！站票也要！”挤吧，你们都来挤吧，就这么挤到了北京，北京是伤心之地，那年在这里送他去深圳，他说什么了？“别ี哭，亲爱的，我们会在起的，永远在起！”我们会在起的，韩灵想，我听你的话，我不哭，定不哭，但是，你为什么就这么死了？你怎么敢，就这么เ死了！
从北京到เ广州ะ，终于有了座位，二十四个ฐ小时的旅๓程，她直没吃没喝。我不渴，我也不饿，韩灵想，想着你，我就不渴了，想着你，我就不饿了。对面的小两口正在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他们是南下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