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呀，妈。没有。对了，我今儿恐怕得晚点回去，甭等我了啊。”
“后。”前边我屁股硌不起。
所以桑桑这名字，在我潜意识里一直就是个“为ฦ爱而逝的女子”的代名词；“桑桑”遭遇的爱情，是个十足的悲剧。现在他这样叫我，蜜一样的语调，浓得化不开。可我有心理影。
中午开车送张帆和翟露去机场。行驶在号称国门第一路的机场高速上，感觉是畅ม快无比的：笔直的道路，两旁是丛林般的树木，白杨居多，还有些柳树，整齐排列着，约有二十几米宽，树木成荫，形成了两条高耸宽阔的绿荫防护林带。我喜欢这浓浓的北方气息。
张帆搂着露露，对沈东宁说，“东子，今儿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翟露露，不出意外，那就是你未来的弟妹了。”
“高铮……”我忍不住叫他。
上楼梯进家门，这一路我妈都在唠叨这第一印象的张一律长张一律短，我啥也没听进去，直接回房躺下。想从前每次生理痛的时候，她可真是十足的亲妈，总把我供着疼着，又灌热水袋，又端红糖水的，可今天这心思全搁一外人身上去了，这会儿正跟我爸汇报着呢，眼里全然没了我啊。都惋惜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可这显然不适用于我这种回锅型的，她是巴不得趁早把我再泼出去。
身上还染着他的味道，这个夜里我很晚才睡着，可我睡得很好。梦里遇见机器猫，我说，借你的时光机给我用一下。它很慷慨。我兴奋地跳了进去。
我打量它的同时，这位弟兄也在打量我，可我俩的深情对望没持续多久就被它大哥给搅黄了。高铮扯起它的脖ๆ子，教训它，“你小子见着漂亮姑娘冲动了是怎么，下次再这样就罚你一百个俯卧撑！”
“八十。”
未见其人，先着其魔。
我那一个像字把他干脆ะ得挺无奈，他变了调子郑重地说，“桑尚陌，我只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和你谈恋爱，这和你离没离过婚暂时还扯不上关系。”
“瞎掰什么啊你，我过得怎么不好了？我告你最后一次张帆，拜托你给我听好了：我和沈东宁，完了，结束了。复合？那我宁可这辈子都单身了我。请您务必认清楚这点，甭自作主张搬弄是非，啊！”
我凑近他耳朵，“没。”
认识我之前的大三时，沈东宁就用父母给的一点小资金搞了个软件公司，做外包，零星接日本客户。毕业后直接就全心投入在自己创下的业里，做得更加有模有样，生意不错。凭良心说他是个好青年，我爸妈也比较满意。于是我临ภ毕业前，答应嫁了。那ว时候有点傻骄傲的心态，自认为ฦ毕业直接嫁人是无上光荣的，有着比任何工作都好的前景。
他持续着笑，我持续着飘。
“那你就改啊，对她好点啊。”
他不知该说什么เ的样子，我心里说，不是情史丰富么？拿出你的招数来。
在物上写名字以示归己所有的臭毛病我也有。不会每件都标，只给最心爱最珍贵的那些。这人也该如此，可他为ฦ什么卖？
我们开始三天两ä见。我陪他排练，四处吃饭，我在洗漱好倒上床时接到他电话，便抓起衣服溜出校门钻进他车里。我们宛如新า鲜的情侣，一切滋长得自然而迅速。我说“宛如”是因为，他当时是有女朋友的。
我从来都挑平时舍不得花钱的馆子让他出血。他从不拒绝，却也从不掩饰地沮丧他这辈子最不可预见又无力改变的错误就是认识我。
他看我一眼，说，“这能告诉你？！我还干不干了。”
“有心事？”
他一伸手，把我脑แ袋扒拉过去，眼睛找准我的对上，“你说呢？”
我低头钻进他怀里偷着乐่。他在上边问，“给不给到底？”
“拿你的跟我换。”我抬起脸柔声对他说，“你睡会儿觉好不好？昨儿夜里头我其实醒了好几次，见你那眼睛一眨不眨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夜神。上次不是说想躺我床盖我被么，来，”我把他身体摆正，“现在我就命令你实现这个愿望。”
他说好，拉我一起睡，还没等我答应就从后面搂了过来，圈得紧紧的，我丝毫没抗争的余地。他是真累็了，没多久，我后脖ๆ儿梗就被他均匀的呼吸扫得麻酥酥的，带着催眠的效力。被他抱得舒服，我也跟着闭了眼。
这一觉睡了俩小时，我们一起醒的。我起身开了播放机，找出一张希德时期的弗洛依德放进去，然后躺回来，无声息地和他对看，两ä不厌。他用指尖一厘米一厘米细慢地划ฐ过我的皮肤，我只感到汗毛仿佛全体起立，个个都在等待他的安抚。
整张盘放完，我已๐经有了打算，“陪我去国图吧，北海ร那个ฐ分馆，我需要些参考书。”
他点点头，没说话，起了身就穿衣服。
只城里三站地的距离。我说，“咱还骑车去？要不走过去也成，你说呢？”我想他睡了这么久，乏劲儿肯定过去了，这么เ短的路程不会成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却说，“坐电车吧。”
公车？大热天儿的，跟一群人挤一箱子里，多憋屈啊。对于他这选择虽然我是说不出的奇怪，可还是没多问，依了他。
刚ธ维修改造竣工不久的国图分馆，藏书以古籍类居多，我这种非文人看得懂的近现代通俗书目，这里远没有主馆丰富，可它却是我除自家外唯一喜爱的阅读圣地。人我没那ว去咖啡馆端着杯子捧着书的小布尔乔๒□调。
馆院外围是与左邻๑右舍一致地红墙绿瓦，三间高大琉璃门正对着静谧古朴的文津街，步入庭院，视野霎时哗地开阔。主ว楼ä是与西方建筑结构相结合的仿古式重檐庑殿，绿琉璃瓦顶，典型民国初期的风格。虽然它的年龄比起它旁้边的北海ร和团城来说不足挂齿，从历史文化和价值上也不能ม与邻并论，可对于想静心沉淀ຖ的读者来说，委实是上佳磁场。最惬意是在秋天，满院金灿灿的银杏叶衬着远处的白塔，诗情画意一个浓；书读累了，就眺看窗外扎在树上的喜鹊摘果子吃，那情那景，再资的咖馆也比不上。
我俩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来好笑的事儿，跟他说，“这儿的门卫是一大爷和几个轮着换班的小伙儿。我从前骑车来，到เ门口总被门卫截下，特严å肃地跟我说车子必须ี锁外边儿，不能骑进去。我可不干，我丢â过太多辆自行车了，丢â不起了，出门儿都特注意。所以后来我每次都在门外冲足了刺，一口气骑进去，让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车子锁楼ä后那ว边的内部人员停车区。”
“我相信这事儿您绝对干得出来。”高铮说这话时，我俩正好就路过传达室。那ว年轻门卫我记得，截过我好几次。奇怪的是屋里那ว大爷看见我们，竟出了来。我心一哆嗦，寻思着，不会他还认得我，特地出来算旧账吧？
事实证明，我太瞧得起自己้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倒是跟高铮搭上了话，“呦，瞧瞧这是谁，多久没来了，自从重新开馆，就没见着你。”
他稍停了下来寒暄，“呵，赵大爷，瞧您这神头儿的，身体怎么样？”
“咳，老样子。倒是你，我可有四五年没见着你了吧？一转眼，大小伙子了。现在干什么呢，怎么不来这儿看书了啊？”
大爷问得亲切，可我身边这位同学似乎ๆ并不想和他多聊，“上大学了，学校图书馆书挺全的，就不往这边儿跑了。赵大爷，今儿我这有点急事儿，得先走一步。改天我专程来跟您叙旧，您保重啊。”微笑着把话说完就拉我走了。
我们明明没急事。不过我没打听他为ฦ啥要避着人家老头子，只问，“你以前也总来这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没直接回答我，说，“我带你看个东西。”
我跟着他神神秘秘地去了楼后院某墙脚๐下，只见他数着砖头，挪了挪其中一块，活动的，然后找来树枝，将活砖抽出来，开始刨。不久ื，那土壤里竟被他刨出个ฐ木盒。我预ไ感电å影中的狗血情节即将上演，试探着问他，“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你n年前藏下的？”
他用“是”肯定了我，接着问道，“你猜里边儿是什么？”
我拿过盒子掂了掂，很轻，难猜。“糖纸？你不会小时候跟我一样也爱收集这个ฐ吧？”
“不是。”
“小时候攒的零花钱？”
“不是。”
我又想了想，“不会是收到的第一封小女生写给你的情书吧？”话出了口，自己都觉得醋味浓。
他用手指刮了我一下鼻子，“不是。”
“不猜了。猜不出来。”
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尸体。”
我差点华丽地晕倒，能再惊人点么เ？看那盒子的大小，我保持镇定地猜道，“昆虫吧？”
他点点头，“我小时候养的蝈蝈。”
我舒口气，还好，不算太变态。“死了你可以埋土里，你放这里这是……诶别打开，千万别打开，高铮你要看自己看，我可没兴趣看它现在腐烂成什么模样儿了。”
我推开他，自己跳到远处去。他笑着打开看了一眼，很快合了上。
我喊他，“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么เ，你这叫盗墓！这是大忌，它在天之ใ灵会生气的，你快放回去。”
他说好，埋了回去，把砖也搁回原处。“蝈蝈会跳水自杀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摇摇头。
“蝈蝈身上有种寄生虫，它们在幼虫时期就藏身在蝈蝈体内，发育到一定程度后必须生活在水里并且只能在水里繁殖，于是迫使蝈蝈离开原本的生活环境，跳进水里头去。”
“寄生虫怎么เ能对寄主有这么惊人的控制ๆ能力？”人体内不也有寄生虫么，会不会我们也被控制ๆ？想想都哆嗦。
“蝈蝈的神经细胞里长着一种可以控制ๆ它们神经活动的特定蛋白，内寄生虫能分泌出以假乱真的类似蛋白，严重破坏蝈蝈的中枢神经，使它们失常，被假蛋白诱导，然后跳水自杀。”
“您到底是学物理还是学生物的啊？”
他露出一排白牙，“我也就知道这点儿。它翘了以后我查的。哦对了，就是在这图书馆里。”
“噢这么说，这只也是跳水光荣的……”
“嗯。它可是个常胜将军，我内时候还不知道它会自杀，跟别人在水边儿斗ç，结果还没分胜负，这位就跳进去了。”他回忆得那是一脸懊悔加忧伤。
“然后你就把它从水里捡了回来，埋在这里？”
或许是这问题的答案太显而易见，他没答，却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嬉皮笑脸反问我，“如果我死水里了，你会不会也把我的尸体给捡回来？”
这会儿的阳光真是慷慨极了，房檐，石路，苹果树，一花一草，还有我，无不被照得灿灿烂烂，唯除高铮。阅览楼ä在亮堂堂的空地上投下影一片，我和他近在咫尺，却被地上笔直而分明的界线隔得仿如身处阳两界——我站在明亮处，他站在影里。他那ว张棱角分明的脸被普照ั大地的阳光独独忽略๓，丝毫未被触及到，看起来郁遥远。我恍惚着，说不出的恐惧感——让我悚然的并非他的脸，而是他的话。我揉揉眼睛深呼吸，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胡说。”
他不罢休，拿开我的手，“回答问题。”眸里的波光漾着期许。
“要跳一起跳，要死一起死。”并非为了不负他望，这是我的真心话。
蝉一声声知了着。
他拍拍手上的土，拉起我往馆那边走。
路上我听见他突如其来的一句：
“桑桑，我们要一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