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微臣会竭尽全力。”
此曲是江南少女于夏中采莲时时常歌唱的，亦是表达与情郎的相思爱慕之ใ意。然而曲子愈是普通，我愈是惊异此女的聪慧。从来简单的物事方最显出功底深厚，如同顶级的厨师，若要真正展厨艺，必不会选繁复的菜式，而是择最简单的白菜豆腐来做，方能显出真章。宫中ณ善歌的女子不少，惟独此女才真正引我注目。我不禁感喟：这是何等绝妙的佳人！
遍诵完，皙华夫人还是不肯罢休，阴恻恻吐出两字：“再念。”
我心底感叹，玄凌，他终究是凉薄的。
她这样滴水不漏，有刹那我竟然以为自己้是怀疑ທ错了人，然而转念还是肯定，玄凌赏我的东西我私自送给了她，她怎敢再送与别人，蜜合香的味道我是不会闻错的。
他仔细瞧我脸上的伤疤，笑：“好象淡了些了。”
她抿嘴不语，我知道她在意槿汐在旁้，遂道：“此刻房中ณ所在的人不是嫔妾的心腹，便是娘娘的心腹，娘娘直言就是。”
眉庄笑得直喘气，温实初也红了脸。我忙笑道：“我这位容华姐姐最是端庄矜持注重仪容的了，按理说太医请脉咱们是要在帐幔后头的，只是来这病是要望闻问切才好，二来到底太医照ั顾姐姐这些日子了，也算是熟识别的。咱们就不闹那些虚文了。”
我心头大恼，知道她出语讽刺眉庄，只碍着她是有身子的人，地位今非昔比，只好忍耐着，微微笑道：“的确呢。果然是妹妹好福气，不过三五日间就有喜了。”
淳儿不免委屈，噘嘴道：“哪里是我胡说，明明是我娘亲说的呀。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么？”
他蓦ย地转头，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我脸庞，“婕妤似乎ๆ心有所触，是肺腑之ใ慨。”
如是几日过去，忽日黄昏静好，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悄悄唤了流朱与浣ã碧进内堂，手脚利索地帮我换上浣ã碧的宫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脸迷惑的样子，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我要去存菊堂见眉庄小主。”
再抬头玄凌已๐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๓举杯示ิ意，与他会心笑，举ะ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直至太医端起刚才温仪吃了半的马蹄羹仔细看了半日，忽然焦黄面上绽露丝欢喜神色，瞬间郑重脸色立即跪下道：“微臣觉得这羹有些毛病，为ฦ求慎重，请皇上传御膳房尝膳的公公来同分辨。”
华妃愣，忙转身过去行礼见驾：“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息，又算准了我和陵容要来求她，先去向玄凌求情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让人刮目相看呢。
我听得他这样说，知道是要请太医验证真假了。不知为ฦ何，身上忽然凉浸浸的，清淡月光下，眉庄容色如纸。
玄凌“哦”声命她起来，随口道：“赏。”再不看陵容，执了我手到帝ຓ后的席边坐下。陵容有瞬的失神，随即施ๅ了礼默默退了下去。
玄凌兴致极好，道：“正好朕也有些渴了。”说着问眉庄：“惠嫔，你想要用些什么？”
我看她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不错。”我招手示ิ意她到เ身前，耳语几句。
“奴婢来棠梨宫之ใ前原是服侍余更衣的，因余更衣获罪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所以遣了奴婢出来。在奴婢来棠梨宫的前日，余更衣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她当差。奴婢也是时糊涂。求小主原谅！求小主原谅！”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3๑李白作，诗写个宫女由得宠到失宠的悲剧ຕ命运，与诗题的“怨”字紧ู相关合。
路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斜ฒ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参见莞嫔小主，小主金安。”声音却是耳熟得很，见他低头跪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含笑道：“那就好。请温大人治好嬛儿的病，但是不要太快治好，以月为期。”
陵容急忙告饶道：“陵容量小，杯下肚就头晕，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病情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ฦ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ณ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层。
我心里烦乱，不顾浣碧劝我入睡，披上云丝披风独自踱至廊上。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ม中选。”
陆昭仪本是玄凌继位之初入宫的妃子，位分虽只高我级，却是九嫔之ใ首，在宫中的资历远远在我之上。我见撞着了她，忙站立边请安告罪。陆昭仪失宠多年，在宫中直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时候多，甚少惹是生非。她见撞着了人，倒先生出了种避让不安的情态，本不欲多言，然而待看清了是我，忽然神色变，生了几分怒意和威严出来。
我晓得不好，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于是神色愈加谦卑恭谨。陆昭仪的怒气却并没有下去，道：“莞贵嫔走路怎么没有规矩，几月不见皇上而已，难道宫中的礼节都忘记了么เ？！”
我忙道：“是我不好，冲撞了陆姐姐。”
她身边闪出阵娇媚而轻狂的轻笑，我想亦不用想，便知道是秦芳仪在了。秦芳仪是陆昭仪的远房表妹，而她心性窄小，前次在皇后殿外争执必然被她视作莫大的过节。眼下她在，必然会不失时机报复于我，今日的事算是麻烦了。
果然秦芳仪作势行了半个ฐ礼，掩嘴轻笑着，拖长了尾音道：“嫔妾道是谁呢？原来是皇上从前最喜欢的贵嫔娘娘呀，难怪啊难怪，贵人走路多横行么。”
她刻意在“从前”二字是说得腔调十足，讽刺๐我如今的失宠。这次是我无心冲撞在前，少不得忍气吞声道：“请陆姐姐见谅。”
陆昭仪尚未开口，秦芳仪故作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道：“哟！贵嫔娘娘这喊得是哪门子姐姐呀，昭仪表姐可是只有嫔妾这个妹妹，什么时候娘娘也来凑这份热闹了呢？”我心头萌发怒意，纵然我今日落魄，你又何需这般苦苦相逼，想我昔日得意时，也并未有半分踩低你，怎的我失宠，你却次次来招惹不休。然而陆昭仪在，我终究还是屏住了心头的恼怒。
秦芳仪见我不说话，越发得意，道：“贵嫔娘娘不是向最讲究规矩尊卑的么，怎么见了嫔妾表姐不称呼声‘娘娘’，也不自称‘嫔妾’了呢？”
我微微举目，正迎上她笑容得意的脸庞，陆昭仪只沉着脸言不发。我们三人说到底都已是没有皇恩眷顾的女子了，同是天涯沦落，又何必这样彼此苦苦为难。
秦芳仪自然不会想到这层，今日有她表姐为她撑腰，又是我先理亏，她自然是视作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肯轻轻放过。
于是我端正行了礼，只对着陆昭仪道：“嫔妾失礼，请昭仪娘娘恕罪。”
陆昭仪点了点头算是谅解，道：“罢了，你走吧。”
我正欲起身，秦芳仪忙道：“表姐，她无理在先，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陆昭仪微有惊讶，望着秦芳仪道：“算了，本宫哪有心思站在冷风口和她折腾。让她走便是了。”
秦芳仪抿嘴急道：“表姐糊涂了！如今慕容妃不得皇上宠爱，敬妃庸庸碌碌，端妃药罐子个，三妃之ใ下就是以您为尊了。表姐若是现在不拿出九嫔之ใ首的款儿来服众立威แ，以后宫里谁还记得你这个昭仪娘娘哪。”她微微笑，凑近了陆昭仪道：“过去皇上最喜欢慕容妃雷厉风行的样子，说不定表姐这立威，皇上又喜欢你了呢。”她又恨恨追上句：“表姐，她得宠的时候皇上可冷落了我们不少呢！”
陆昭仪明显被说动，脸上微露喜色，瞬间又冷怒，道：“表妹果然聪明。”
我闻言苦笑，玄凌喜欢慕容妃，未必真是因为她果决的性子。陆昭仪没有慕容妃的身世容貌，却欲仿慕容妃之ใ行，真的愚蠢可笑之极。
陆昭仪端正神色，刹那ว间威风凛凛道：“你就给本宫跪在这风口里好好思过。”她回头唤个宫女：“燕儿，给本宫盯着她跪足半个时辰才许起身。”
半个时辰！又是跪半个ฐ时辰！我的恼与恨瞬间涌上心头，她真把自己当作了当日的皙华夫人么？
陆昭仪施施ๅ然离开，秦芳仪跟随两步，转头道：“贵嫔娘娘如今没有身孕，是跪不坏身子的，想来无妨。”她的话如芒刺直扎我心扉之ใ中，猛然又回忆起那日在宓秀宫难言的伤痛，顿时神色僵在了那里。秦芳仪说着媚然笑，做出了个让我震惊又痛恨无比的行为，她轻轻启樱桃红唇，“扑”地声将口口水唾在我面上。
奇耻大辱！我瞬间紧紧闭上双目，迅速转开的脸并不能避开她蓄意的唾面之ใ辱，那口口水落在了我的耳侧。她愉快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边笑边道：“贵嫔娘娘可不要生气啊，嫔妾是受昭仪娘娘命教训娘娘的，这点口水就请娘娘笑纳吧。”
我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她带笑的脸。即便当初对丽贵嫔，我也没有如此憎恶。她被我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时讷讷，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来对道：“娘娘别瞪着嫔妾呀！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过去的莞贵嫔么？”
她笑着走了，笑声在空洞的风声呜咽的永巷里格外刺๐耳。口水的温热在冷风里很快变得冰凉而干涩，湿润慢慢滑落慢慢被风干的感觉使耳侧的皮肤有僵硬的麻木。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下等宫人经过，用冷漠好奇而轻蔑的目光扫视过。
看守我的宫女燕儿有局促的不安，小声道：“娘娘，要不起来吧？奴婢不会说出去的。”我摇头，也没有用手去擦拭耳边的口水，只是依旧跪在风口，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是，我是个没有子嗣，也没有夫君疼惜的女子。我是这个深宫里的女子，个已经失去了君王宠爱的女子。我什么也没有，唯有的，就是我腔子里这口热气和我的头脑，再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因为我没有君王的宠爱，因为我在君王身上奢求少女时代梦想的爱情，因为ฦ我的心还柔弱且不够防备，因为我天真并且幼稚。所以我不能ม为我的孩子和姐妹报仇；所以我被压制ๆ，甚至被位分低于我的女子唾面羞辱；所以我的境遇，离冷宫只剩下几步之遥。
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不能ม被人踩到尘土的底处；冷宫的景象让我触目惊心；而芳嫔的凄凉悲惨，更不能成为我的未来。
我的视线缓缓移出，定格在远处慕容妃的宫殿。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哪天又会翻身而起再度获宠。我的孩子，不能这样白白死去。冷宫，亦不能成为我甄嬛老死的归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着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无辜早ຉ亡的孩子和姊妹。
半个时辰已๐经到了，坚持站起酸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仪容。燕儿扶住我，低声歉意道：“娘娘受苦了，我们娘娘平日里并不这样的。”
我神色平静，看着这个其实与我年龄相仿的宫女，漠漠笑：“你会因为你现在的善心得到好报。”她听不懂，脸上只是种单纯的不安和局促。
我独自离开。
我的伤心和消沉已๐经足够了。对着陆昭仪跪下去的那ว个避世隐忍的甄嬛已๐经死了，站起来的，是另个ฐ甄嬛。
我不会再为男人的薄幸哭泣，也不会为少女梦中的情爱伤神，更不会对她所痛恨的人容忍不发。这样的我，将更适合活在在冷漠而残忍的后宫里。
耳边的口水我没有擦去，让它留着便了。让我牢记这刻屈辱的感觉，来日，她们会因为羞辱我的快感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回到เ宫中，我吩咐槿汐搬离了棠梨宫的正殿，把旁边的饮绿轩打扫了出来暂时居住。
浣碧劝我道：“饮绿轩地方窄小，况且又阴凉，夏日乘凉是最好的，这个时候住进去怕不太合时宜吧。”
我用柔软的棉布仔细擦拭“长相思”的每根琴弦，微微笑道：“我本来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啊。”浣ã碧无言，也不敢再深劝。
几日后，我吩咐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帮我去捕捉这个时节已经很少有的蝴蝶，他们对我怪异的决定有些意外和吃惊，道：“蝴蝶不是秋天这个时节的东西啊。”
我俯在妆台前，细心描摹远山黛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经用不上螺子黛这样昂贵的画眉物事了。远山眉，那是去年，玄凌为ฦ我亲手画就的，何等情意绵绵。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我的眉毛适合的也是柳叶眉。只是如今，我笔笔画得无比工整和精心。还是要依靠他的宠爱的，是不是？我自嘲。如果没有爱，我就要许许多多的宠，多得足以让我在这个后宫里好好存活下去。
懒懒把眉笔抛，头也不回对他们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时宜的吧？但是我定要，并且，必须足够漂亮。”他们是不会拂逆我的想法的，尽管我的想法看起来这样心血来潮，不合情理。
我微微笑，就让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来演场不合时宜的戏吧。
回首，朱阑玉砌之外。天边，弯冷月如钩。
卷正文第七十二章蝶幸
小允子和小连子竭尽全力才在冬寒到来前找到了为数不多的二十几只蝴蝶，那全是写色泽艳丽ษ悦目的蝴蝶，粉红浅紫ใ宝蓝明翠和柠黄。我自然是满意的，道：“天冷了，内务府这两日就要送来冬日里要用的炭。你去告诉姜敏忠，应的绸缎衣料咱们都不要，全换了炭火和炭盆来，再让他多送水仙和梅花。”
幸好当日我在内务府提拨了姜敏忠，即便今日门庭冷落，皇恩稀薄，却不至于如刚入宫时应的份例都有人敢克扣，以至到เ了冬日若非眉庄接济，用的全都是所有刺๐鼻浓烟的黑炭，也总算是他还晓得要知恩图报，我宫里要些什么，但凡他能做主的，都会送来。
我吩咐小允子去，又对槿汐道：“莹心殿现如今空着，把捕来的蝴蝶全放到暖阁的大玻璃罩子里去养着，暖阁里要多用炭火，务必使温暖如春，每日三次你亲自送鲜花入暖阁供蝴蝶采食花粉。”我嘱咐完，又加了句：“你定要亲历亲为，别人我都不放心。”
槿汐见我面色郑重，又受我如此重托，虽不明白我的用意，却也是加倍细心照料那些蝴蝶。
眉庄有日来，见我饶有兴致的命人为自己้裁制新า装，不由面露些微喜色。因我自再度病倒，便再无了调脂弄粉的闲情。终日素面朝天，种种华丽ษ贵重的颜色衣裳和珠钗明环，并收入了衣柜，即无“悦己者”可使我为之容，也算是为我胎死腹中ณ的孩子服丧ç，尽尽我为娘的心意。眉庄半含了笑意试探着道：“可是想通了么？”
我拿着天水碧的云雁细棉在身上比比，微微笑，道：“多谢姐姐教导，今日之我已非作日。”眉庄眸光明亮，只吟吟瞧着我，道：“即有此心，事不宜迟啊。”
我卷起袖子，亲自取了剪刀裁制新衣的腰身，低着头道：“姐姐别急，来日方长。”
我并没有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