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的郑妈妈来换腰牌,等了娘娘两刻钟了。”她开口便禀事。
清扬又道:“倒是娘娘气血两ä虚,前几日才昏厥过。这半夜折腾,又可能ม见血光的事,还是远着些吧。像今日,万一刘常侍没接住,可怎么得了?”
这佞宠惑上、隔绝帝后的罪名,我是担不起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脑แ中才映出他的话语来:“……在想些什么?”
不过,就算太后将孙妈妈安过来又怎么样?
我不觉就笑出来。我自己棋艺拙劣,每每看苏恒落子都觉得云里雾里,然而看韶儿这么认真,又有些好奇,便上前坐在他身侧,看他下。
红叶将殿里的杂事处置完毕了,又捧了一支花瓶进来。这回却是一只绛红色的柳叶瓶,错落的了四枝白芍药。芍药又不是一色的素白,当花心处有流云似的一圈红花瓣,像是一洇血凝进白水晶里。皎洁里又多了一抹鲜ຒ艳。
便只理了理衣襟,静静的等苏恒过来。
我拍了拍他的背,只问:“你叫没叫?”
我说:“清扬,坐下一起吃。”
苏恒今日若把韶儿带回来,我与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撕破脸的。
马车一时还没有备好,我等不及,便要先走。
他说:“可贞,朕并不是……”
我不明白,他已疑ທ心我要杀他了,为ฦ何还能若无其事的将话拨开。
幸而他半途躬身,一把将韶儿抄了,举到เ空中。
我便拦了她,问道:“韶儿呢?”
他一下子噎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后就开始打泪嗝。
而后便有些烦躁。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红叶笑道:“这就是现世报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
用过早膳,我灌下两碗滚烫的姜糖水,而后蒙了被子睡觉。可惜才躺下,便有人通禀说刘碧君来了。
耐着子差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春铃儿麻利ำ的应下,脚步轻快的去了。
太后笑道:“瞧你这话学的。行了,你就直说皇上满意不满意?”
眼前景物渐渐有些晃,耳朵里也起了杂音。头上的饰物连带身上的衣袍也沉重起来,我知道自己差ๆ不多要撑不住了。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哥哥送的虽只有枣子核桃苹果脯,却让我知道了这个信儿,已๐经很合算。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就让她们都努力去争吧。
入鬓修眉,翦水双瞳,顾盼神飞。与苏恒一脉传下来的好相貌,她跟韶儿像是亲娘俩。
我褪去外衣,在他旁边躺下。他拽着我的衣服,小心的蹭到我怀里,冒出头来。
她表情太过直白,连我都看得出她没说出来的下文——连亲娘都见不到几面,有谁家祖母这么เ紧着孙儿疼的。选娘也心,选丫鬟也心,选太傅更心。巴巴的将椒房殿都换上自己娘家人,眼线都明着织成网。一屋子樊城腔,倒显得正经主子像个外人。安□来的人个个手脚笨得打结,不差ๆ遣着连口水都不会给你倒,还打骂不得,到底谁才是椒房殿的主子……
片刻后,屋里连滚带爬的出来个老太医。正是昨晚帮我包扎的那个。他抬了袖子,哆哆嗦嗦的擦了擦下颌的汗。见我过来,一惊,忙跪下道:“见,见过皇后娘娘。”
我往里屋望了一眼,只见帏帐垂落,光线昏然,里外站着跪着不少人。
透过黑纱,依稀可以看见,刘碧君正在太后身旁伺候,下首站了个笔挺的身形,想来应该是刘君宇。
便问道:“太后身上可安泰。”
太医令似乎被噎ດ了一下,叩下头去,道:“臣,臣医术浅薄……”
看似无关,其实已经答了我的问话。
我点了点头,让他起来。正要抬步进屋,太医令顿ู了一顿,道:“陛下派了人来,正在回话……太后娘娘颜色不悦。”
我命青杏儿赏了他。
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等眼泪滚下来了,进屋。
屋里弥漫着药味,有女正跪在地上收拾药盏的碎片。两ä个太医都屏气凝声跪在垫上,其中一个ฐ正给太后切脉。
太后带了抹额,用手支着,有气无力的歪在床上咳嗽,刘ถ君宇已经跪□来。
“皇上这查的好啊,审了我的人,打了我的人,杀了我的人。”太后扶着床喘了一会儿气,泪水已经滚下来,“末了来给我交待。我还敢说什么?只能闭了嘴,让人欺负着苟延残喘罢了!”
刘ถ君宇只默不作声的垂着头。
太后又说:“我知道,你自小跟三郎一条心,两个ฐ人合起伙来瞒着我,也不是一次了。你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盘算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刘君宇忙直起背来,正要开口辩解,看到我便又顿住,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给我让开路。
身后女送了第二份药来,我抬手接了,捧到太后跟前,跪下来,将药盏举ะ至齐眉。
略一用力,泪水便珠串ธ似的滚落下来。
“母后保重身体,儿媳……知错了。”
大概是我额头上染了血的纱布过于刺眼了,太后手背已经扇过来,却又转而掩了嘴,用力的咳嗽ณ起来,道:“你装这种柔弱委屈样子给谁看?!”
终于还是用力的将药盏拍飞出去,斥责道:“滚出去!”
一面说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一众人忙又涌上来,太医心惊胆战的给太后下针。刘碧君忙抬手拦了,哭道:“不能再扎了。”
又对我垂泪道:“皇后娘娘恕罪,太后病体虚弱,不适见客,娘娘暂且回吧。”
——这才是装柔弱委屈,一开口就把我的委曲求全变成了耀武扬威แ。
然而她算个什么เ东西?
我只对着哭道:“母后若还生儿媳的气,打一顿ู,骂一顿出了气便是,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母后便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韶儿的份上……”我这么เ一说,太后越发怄气,手上不停的抖,我便接着哭道,“母后想要刘ถ妹妹去伺候陛下,儿媳让贤便是了。以后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媳再不敢有半句参合,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因为要装晕,自然就不能开口辩解,刘碧君身份卑微,不能多说话,我便尽情的表演。因为实在口拙又不爱哭,便交替着说一句哭一会儿,涕泣连连,抽抽噎噎。
而后衣不解带、摇摇欲坠的在太后跟前侍奉汤药。
我发现刘碧君这一套,虽说实在不合我的子,但看别人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其实也很痛快。只是刘碧君哭起来恰如梨花带雨,娇柔纤弱,惹人怜惜。我大约哭不了她那么好看。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攀比的。
刘君宇在一侧看了一会儿。又不好上前劝我,又不能起身告退。只好陪跪。
哭也很消耗力气,邻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让人搀扶出去。
外间已经凉下来,红霞浣纱似的扬在空中ณ,太阳已沉下一半。
长信殿高台之上金碧辉煌。树影拉得长,天际也仿佛遥远起来。
倦鸟归巢,那ว扇动的翅膀渐渐就淹没在晚霞里。
我虽私下存了一分力气,然而跪着哭得久ื了,眼前也还是有些晕。临行前便扶了廊柱,歇在荼靡花荫里。
刘君宇大约也劝慰完了太后,我才立了一会儿,他便已经出来。往阶下望了一会儿,便浮出些失望的神色。回头看到我,便愣了一愣,片刻后垂下眼睑,退避了一步。
我并不想理他。只做没看到,望着晚霞渐渐灰沉起来。
大概我脸上倦容明显,青杏儿便小声的在我背后道:“娘娘早一些回椒房殿吧。”
我点了点头。
才起步,青杏儿便又道:“娘娘不要动。”
我便停住脚๐步才要问怎么了,便看到有只蝴蝶花瓣似的在我身侧翩飞。
一时不知落到哪里去。
青杏儿忙上前扑了一把,眼睛里带了些欢喜,把手捧到我跟前,开了条小缝儿,小心的道:“娘娘头上落了花瓣,这只蝴蝶追着,停在了上边。这不就是书上说的,蝶恋花?”
是一只素า白色的日月蝶,蝶翼上蛇眼生得圆满,正在她手里扑腾着。
我接过来,随手放了。
满架子的荼靡花开,在傍晚前最后的天光里,竟有一种别样的烂漫繁华。
那蝴蝶跌撞着腾了腾翅膀,渐渐蹁跹远去。
我说:“不必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