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希望韶儿太早接触后这些烂事,苏恒领走他也好。
过了灞桥之后,御驾便往西南折去,经南安门御道入长安,一路北行到长巷,而后再往东入东阙门,来长乐拜见太后。这都是既ຂ定的路程。
只是春雨过后,天气难免闷热起来。而且又到了杨树飞花的时节,满城白絮如雪,沾衣扑面,很是恼人。
然而还是那句话,疏不间亲。这话不该我劝她。
——实在是身后跟着的这个小尾巴,太可爱了。
我笑道:“这可难说。至少你的马车,我带着韶儿是不敢坐的。看着光鲜,坐上去还不得颠死人?”
当年我与苏恒新า婚,她扮作男人去调戏我。杨清叛变时,她还曾假扮苏恒与我演了一出里应外合。当年萧王府上下人人见她而色变,生怕我真与她做出什么对不起苏恒的事。直到她封了公主,一干老人还在懵懂ฦ,怎的俏郎君转眼成了美娇็娘。
韶儿的睡姿ู跟景儿不一样。景儿爱大字睡,爱手脚并用的缠着人,虽瘦弱得竹竿儿似的,却总是很霸道,便睡着了也能看出不安分来。
我说:“不要紧,总能找出两ä个聪明伶俐的,慢慢□就好。”
倒是这小姑娘说话清楚明白,很是难得,让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是个黑瘦的丫头,小脸上一双圆眼睛乌溜溜的。似乎正是蹿个子的时候,袖子下面露出老长一段胳膊,黑细得不够一把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忙一福身,道:“回娘娘的话儿,奴婢春铃儿。”
我说:“你回椒房殿,告诉红叶,给刘美人的礼单上,再加一柄玉如意。”
——苏恒要提拔刘君宇,我便厚待刘碧君。既ຂ然要跟他表演帝ຓ后默契无间,就不差这一次人情。
春铃儿麻利的应下,脚๐步轻快的去了。
留แ我一个人在这边头痛剩下的事。
太后虽然对别人宽厚,却对我严苛得很。我今日错口说出苏恒未必给她面子来赴宴的话,已经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刻薄过了。若被我不幸言中ณ,她必定恼羞成怒。我若再在她跟前晃荡,势必被她加倍挑剔磋磨。
往常也就罢了,如今我大病初愈,委实禁不住劳。
若能寻个由头溜掉最好,溜不掉就只能祈祷ຕ苏恒孝字当先,好歹来太后这边露个ฐ面了。
——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刘碧君上有苏恒护着,内有太后撑腰,外面还有刘ถ君宇这么出息的哥哥,她不折腾我已经疲于应对,真折腾起来我还不知怎么เ焦头烂额。
后院里女人间这些破事,毛蒜皮偏偏又附骨不去,实在是令人心烦意乱。平阳会觉得当初打天下、乃至朝不保夕时过得更顺心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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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移。
过了未时,忽然转了风向,凉风从金明池上吹过来,水榭这边便有些凉。
春铃儿已经从椒房殿回来,我估计她大概ฐ是领了红叶的赏,看上去喜滋滋的。
临湖殿里面的坐席已经摆设得差不多,我命人对着单子核了一遍,见没什么错了,便回长信殿去跟太后交差。
大概是吹了凉风的关系,下了马车便觉得有些晕。上了几步台阶,一时没站稳,差ๆ点一头栽下去。我心知不妙,扶着春铃儿缓了一会儿,眼前仍是一阵阵的黑黄。
春铃儿略想了想,忽然从怀里掏出包桃酥来,悄悄道:“红叶姑姑赏奴婢的。”
我不由á怔愣,拈了一块含进嘴里,道:“收起来吧。”
她赶紧包了收进怀里。指尖不留神沾了点碎屑,她随手便抿进嘴里,又用舌头勾了勾嘴唇,低着头咽了下去。
我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便柔软起来。
爬上台阶,太后却不在殿中。
殿内空落落的,香烟袅袅,只几个洒扫的老妈妈守着,说太后让我进东侧殿回话。
穿过长信殿前殿,便进入一处院子。院子两侧各有一间阁间,阁间各通过一道长廊连接着东西侧殿。
时已孟夏,知了却还没叫起来,日头暖的让人打盹儿。风已停住,花木成荫,落了几团碎影,有猫蜷在树影里午睡,露出尖尖的獠牙来打了个哈欠。
还没完全穿过东长廊,便已๐听到东侧殿内传出了笑语声,那份开心毫无造作和遮拦,比我往日所见,真是全然不同的真实。
能让太后这么เ舒畅的,除了刘ถ碧君再无旁人。
看来她终于回了。
我不由停住脚๐步,整了整衣衫和头脸,强迫自己微笑起来,才抬脚进了东侧殿。
进了内屋先看到三个凌乱摆放的大箱子,当里面,有个穿着素า淡的女人正带着几个ฐ女收拾箱子,一面偏着头跟太后说笑。笑容俏皮又快活,正是女儿对着母亲才有的娇俏模样。此刻正聊到本家婶娘跟苏恒说话那ว块儿。
见我进屋,她不及收声,略有些尴尬,微微红了脸。却仍是微笑着,垂下睫毛避让到一侧。
她只比我小一岁,看上去却和成美人她们一般年纪。皮肤凝脂般白细,透着娇俏的桃花色,不施粉黛而天然醉人。黑密的睫毛将眉眼勾画得清晰,羞涩低垂的模样,很是生动柔和。
让人不由就心生好感。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到เ底是谁对不起我,我心里一清二楚。可是明白归明白。我毕竟因为刘碧君而在太后这里遭了无数罪,还在苏恒那里赔上一辈子。怨恨她本就不需要理由。
所以我原本很怕乍见了刘ถ碧君,会控制不住露出怨毒来。结果却是多虑了。
我欠身向太后行礼。
太后的笑容收得有些突兀,却难得的仍旧和颜悦色,抬手让我起来,问道:“布置好了?”我说是,她便接了句,“辛苦你了。”
依太后的心,断不至于就这么放过我,也不可能ม轻易便压下火气来。我料想是刘碧君又劝过她什么。不由á略略松了口气,笑道:“母后吩咐的事,媳妇儿不敢懈怠。”
——若太后再折腾下去,我此刻的状况是断然撑不住的。
太后点了点头,刘碧君便上前给我见礼。
眉目低垂,面容恭顺又柔和,从姿ู态到仪容周备得让人无可挑剔,“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比我矮不少,拜得又深,我不得不俯身扶她起来,道:“此行辛苦,就不必多礼了。”
她忙说不敢,又道:“房中杂乱,有碍观瞻,娘娘恕罪。”命人把东西抬下去,很自觉的便站到了我后侧。
她一贯是个懂规矩的。但太后从来都见不得她矮我一头,这下脸色果然就有些不好。
却也没再兴风浪,只说:“皇后也忙了一天,便回去歇歇吧。”
她是怕我在这儿让刘碧君委屈了,才要赶我走。我自然求之不得,忙行礼告退。
刘ถ碧君一直将我送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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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车便有些撑不住,虚得手不停发抖。腿脚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回到椒房殿,红叶带着青杏儿将我硬搀进殿,灌下一大碗冰糖燕窝粥,才略略๓缓过来。
红叶扶我进屋,愤慨道:“皇上在,怎么就把娘娘弄成这个样子?”
我默然无语。
被苏恒捏过的哪只手上还有青紫的印子。他不帮着太后折磨我已๐经是万幸,我早不指望他能ม在太后那里护着我。
红叶也意识到什么一般,不由á哽了一下,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将我扶到妆台前,为我卸去钗ู环。她似乎急于岔开话题,细细碎碎的跟我说些杂事,我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其实我也有件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纵使我不说,她也迟早会从别人口里听到。可若说了,又不知她心里是喜是悲。
我正犹豫着,忽听她道:“怎的少了一枚花胜?”
她伸手给我看,果真一套四枚镂雕攒黄宝石梅花纹的花胜只余下三枚。我了头上,又想了想,“我在车上倒了一会儿,许是落在座上了。”
红叶惋惜道:“若落在车上也罢了,真丢了可没处补去。这还是当年世子爷送给小姐的贺礼。王府里出来的东西,如今连里也未必有这手艺了。”
她这话倒不是有意刻薄——当年戾帝ຓ在长安造下杀孽,不知多少匠人罹难,确实失传了不少手艺。前朝好些纤巧的东西如今都做不出来了。
我安慰她道:“总有人捡了去。”
红叶摇头道:“捡了也未必就会还回来。”一面命青杏儿去车上找找。果真找不到了。
我心里不由就有些难受。我的嫁妆当年散的散、卖的卖,剩下的首饰只这一套,也是我心爱的——我少时喜爱的东西多是舅舅所赠。如今舅舅去了,东西也大都遍寻不到了。
我说:“去入个档吧,这种只我一个ฐ人有的东西,真落到别人手上就不踏实了。”
红叶道:“我省得。”
洗漱好了,她扶我上床躺着。
我沾了床,身上便散了架子似的,一时意识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的听红叶问:“娘娘今日遣春玲儿来传话,可是要用她?”
红叶一贯是懂ฦ我的心思的。
我点了点头:“我看着她是个伶俐的,怎么เ了?”
红叶道:“春玲儿是上个月太后赏的人……听说也是樊城人,当年饥荒时被父母卖了,辗转到เ太后手上。太后菩萨心肠,教导了她两年,也看她是个聪明伶俐的,便赏给娘娘。”
我笑了笑——我倦怠了三四年,身边早满太后的人,不差一个孩子。
只说:“知道了。她还小,身世也可怜,你便多照拂着些吧。”想了想又说,“我觉着她大约还有个弟弟妹妹的,你替我留心一下吧。”
红叶点头应了,又替我掖了被子,见青杏儿回来了,吩咐她守着,便起身要走。
我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周赐要来长安。”
她身上僵了僵,轻轻挣开我的手,“……娘娘歇着吧。”
红叶去得急,我昏沉沉的望着她的身影,心里只觉得对不住她。